54 自盡

  冬日的天空中布滿了陰霾,充斥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信都城下,葛榮旗下的宇文兄弟率領的大軍和守城魏軍展開了一番生死血戰。失去了援軍的守城軍節節敗退,有的士兵被一箭射穿喉嚨,喉骨斷碎的聲音猶如來自地獄的索魂之音,有的士兵被爬上城牆的敵人一斫刀砍劈了腦袋,腦漿四下飛濺,更有慘叫著不時跌下來的士兵……每一滴鮮血,每一聲慘叫,都是通向陰界之路的奪命符,城樓中更是堆滿了鮮血淋漓的屍體,連空氣里都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隨著一個又一個魏人的倒下,城頭還在頑強抵抗的人唯剩下了信都刺史元孚一人。但見他渾身浴血地斬殺著攀爬上來的敵人,清秀白皙的面上滿沾著血污,一雙眼睛卻是亮如星辰。


  城下眾兵士也為他神勇所懾,眼中流露出來的敬佩之色顯而易見。


  這時,只見一位穿著明光鎧的年輕男子面色沉靜地張弓搭箭,對準元孚利索地一箭射了過去,銳利無比的箭一下子穿透了元孚的胸口,他只是身子搖晃了一下,卻手執旌節再次昂首而立,猶如磐石般巍然不動。


  宇文洛生的眼中不禁閃過一絲惋惜,側頭望向那年輕男子,低低喚了一聲,「阿獺——」阿獺對他搖了搖頭,手一揮一聲令下,眨眼間數十支箭齊齊飛向了元孚,頓時將他射成了刺蝟,其中一支正中他的面門,瞬間血流滿面,模樣甚是猙獰。再也支撐不住的元孚終於從城牆上如枯葉般落了下來。


  宇文洛生眉宇閃過哀戚之色,正要說什麼,卻看到阿獺一臉平靜地走到了元孚的身邊,彎下了腰合上了他圓睜的雙目,面上似有悵惋之色,口中竟是低低念起了超度世人前往西方極樂世界的無量壽經,「設我得佛,十方無量,不可思議,諸佛世界,諸菩薩眾,聞我名字,壽終之後,常修梵行,至成佛道……」


  天空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紛飛的細雪中,他如置身於無人之境,身穿血跡斑斑的鎧甲閉眼輕頌佛經,鮮紅的血沿著他的劍尖滴落,在雪上一點一點綻放。殺戮與慈悲同存,形成了一種極為奇詭的氣氛。


  忽然,他睜開雙眼,目光灼灼地望向了城門。


  「大兄,我們進城吧。」他起身利落地上了馬,輕啟薄唇,「傳令下去,城中百姓若有抵抗,格殺勿論。」


  洛陽城在連下了十來天的雪后,終於放晴。房檐下透明剔透的冰凌在陽光的照射下,流轉出絢麗的光芒,幾隻喜鵲在在枝條上蹦來跳去,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樹枝上的晶瑩雪粉簌簌往下落,飄飄揚揚煞是有趣。


  英娥此前一直被勒令在房間里休養,今日才在元詡的陪同下出來放風。園中的梅花很多還沒開,唯有枝椏高處零零落落開了一些。


  英娥皺著鼻子使勁吸了吸,深深陶醉在這若有若無的梅香之中。元詡不由笑了笑,伸手摺下一支半開的梅花,遞到了她的手裡,「回去讓阿素幫你插起來,等全開時整個房間里都是梅香味。」他注視著她的眼神溫柔了幾分,「英娥你很喜歡梅花嗎?」


  英娥愉悅地接過梅枝,點了點頭,「當然喜歡啊,我聽說用梅花做的糕點,用梅花做的佳肴,用梅花釀的酒都是很好很好呢。」


  元詡輕輕笑出了聲,「等再開多一點,朕吩咐膳房做來給你。」


  英娥目露喜色,「好,那我就等著了。」


  元詡看著她被風吹紅的臉蛋,心裡一動,忽然將溫熱的雙手捂在了她冰冷的面頰上。英娥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下,她面上微熱,抬起眼望向他,心情有些輕微的波動,這笑意吟吟的少年帝王是她一生的良人……也許再相處一些時日,她或許真的會喜歡上他也說不定……她會努力著喜歡上他……想到這裡,她露出笑容,也伸出手捂在了他微涼的臉龐上,他的身體微微一顫,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但笑意瞬間從眼瞳間滿溢出來……


  在簌簌飛揚的雪粉中,兩人以這樣曖昧的姿勢相互凝視,彷彿這一刻的空氣也因為他們而變得柔軟起來。


  忽然,元詡眼角的餘光似是看到了什麼,一下子斂了笑意,臉色變得陰沉無比。英娥順著他的目光轉身望去,只見不遠處胡太后正和鄭儼兩人相依賞雪,似乎並未留意到他們的存在。鄭儼還摘了一朵紅梅簪在太后的髮髻上,胡太后竟然像是個少女般嬌笑著倒在他的懷裡。


  英娥尋思著是避開還是上前請個安,忽見一條瘦小纖弱的身影衝到了太後跟前,舉起了銳利的匕首就要往她身上紮下去。說時遲那時快,鄭儼一把拽過花容失色的太后,順勢一腳將那行刺人踢飛了好幾丈員,恰好滾到了英娥的腳下。


  英娥低頭看清那人的面容時,頓時大驚,那行刺人竟然是鄭儼的正室夫人,只是看起來消瘦憔悴了許多。英娥對鄭夫人素來同情,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她扶了起來。但見她神色痛苦地捂住胸口,哇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急忙趕來的宮中侍衛想要上前拿住她,卻被皇上的眼神暫時阻止了。


  「鄭氏,你可知罪!」太後面色鐵青地看著她,顯然驚魂未定。


  鄭夫人一掃往日的懦弱,冷冷笑了兩聲,「如果要論有罪,難道不是太后您嗎?霸佔人夫,禍亂宮闈,害人子嗣,不仁不義不慈,哪一條都夠得上是大罪了!」


  太后一時氣結,「來人,來人,將這個以下犯上意圖謀害宗室的女人給孤抓起來!」


  鄭儼連眼角都沒瞧自己的夫人一眼,而是安慰似的輕拍太后的肩膀,「不過是無知婦人,太后切勿和她一般見識。」


  鄭夫人渾身一顫,目露絕望地盯著鄭儼,「鄭儼,你還有沒有心了?你知道自己都在說什麼嗎?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她殺了我們的孩子,我們唯一的孩子!」她忽的輕蔑地笑了起來,「我險些忘了,你早已不配做丈夫和父親,你也只配做別人的玩物而已。」


  說著她突然掙脫了英娥的手,用盡全力朝一旁的假山石撞去!只聽沉悶的撲一聲響,她滿臉鮮血地倒了下來。


  四周的人驚呼著散開,英娥也顧不得那麼多,急忙上前查看鄭夫人的傷勢。但見她黑色的髮絲如扇子般鋪開,鮮血從額頭不斷上流了出來,染紅了純白的雪地,紅與白,此時看來是那麼觸目驚心。鄭夫人霍然睜開雙眼,掙扎著用最後殘餘的力氣說道,「死後必化為惡鬼,尋你索命!」


  說罷她才氣絕而死。


  太后嚇得面無人色,竟是呆坐在那裡一動不能動了。


  就在這時,有小黃門慌裡慌張地跑了過來,聲音裡帶著哭腔,「陛下!太后!急報來傳,信都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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