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發現

  英娥一愣,抬頭望去,只見微晃的光影籠罩著他的面龐,半明半昧,令人看不真切。


  「我倒是想幫他,可是該怎麼幫?」她低聲問道。


  「如今太后擅權亂政,皇上身邊根本沒有可用的人,唯一奪回自己權力的方法就是藉助外力。」高歡的目光灼灼,彷彿帶著某種蠱惑的光芒,「如果將軍帶領大軍前來洛陽,支持皇上奪權,那麼一切就會不同了。」


  英娥眼睛一亮,「我阿爹?」


  她那時決定入宮,不也因為堅信阿爹會是那個改變現狀的人嗎?如果阿爹能幫皇上將大權從太後手中奪回來……


  「但現在將軍無詔不能入洛陽,只能按兵不動。」高歡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英娥,假如你能勸皇上寫下讓將軍入洛陽的詔書,那麼一切都可以引刃而解了。」


  英娥一臉凝重地皺著眉,「皇上未必會聽我的話,而且——」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擔憂,「阿爹-——他會成為第二個胡太后嗎?」


  她說完之後沒聽到對方的回應,一抬頭看到高歡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眉宇間流轉著淡淡的訝異和悵然。


  「英娥,你真的長大了。」高歡伸手過來輕柔將她掉落的髮絲撩到耳後,微微嘆了一口氣。


  離開北秀容前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不料進宮才這麼短短日子成長就如此迅速,可見她在這段時間都遭受了些什麼。


  柔軟的髮絲從他的手中滑過,彷彿也糾纏著從他的心尖上輕掃過,悄然溢出滿滿的憐惜。


  「就算沒有外力介入,皇上和太后之間的平衡也會很快被打破。到了那時,皇上別說是奪權,恐怕就連性命都岌岌可危。將軍雖不滿朝廷,卻是始終維護正統。何況有你在中間斡旋,至少能維持平衡,如果……」他頓了頓,語氣微澀,「儘快再生個繼承人,將軍自然會全心全意輔佐外孫。兩權相利取其重,兩權相害取其輕,英娥,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如何幫他選。」


  英娥難掩眼中的愕然和傷感,「如果連母子之情都靠不住,岳父和女婿之間的關係不是更加薄弱嗎?」


  高歡臉部的線條變得柔和起來,「英娥,那是你還不夠了解你阿爹。他愛你若珍寶,你在意的人他一定不會傷害。」


  英娥眼神糾結地側過了頭,沉默不語。


  「遵業送嫁回來時,我也問過他,為何有逃跑的機會你卻同意進宮。」高歡彷彿在回憶著什麼,「他告訴我,你希望母親不再失去自己的孩子,夫妻不再生死相離,老人可以有子送終,稚兒能無憂無慮長大……英娥,無論如何,最重要的是結束亂世,你所有的這些願望都可以實現,不是嗎?」


  英娥心頭一震,霍然抬頭,「師父,你說的對,我險些忘了自己的初衷……」


  高歡欣慰一笑,「好了,我也該走了。阿兆還在等著我。」


  英娥露出驚喜之色,「阿兆哥哥也來了?」


  「出來時被他發現了,沒辦法只好帶上他。只是進宮兩個人目標太大,所以就由我冒充小黃門進來了。」


  就在這時,門外不遠處忽然傳來了宮女跪倒齊呼至尊的聲音。英娥一驚,但見高歡對她做了個不必擔心的表情,迅速退到了後面。


  元詡挾裹著一陣冷風走了進來,他呵熱自己微冷的手,才過去親熱的握住了英娥的手,「外面可真冷,你還是乖乖待在屋裡最好。」說完他才看到低垂著頭的高歡,不禁皺了皺眉。


  「陛下,他是來送粥的。」英娥忙解釋道。


  元詡看了眼那碗一口未動的粥,臉色更加擔憂,「怎麼一口沒吃?不對胃口?朕讓他們重新做。」


  英娥連忙搖頭,「剛才有些燙嘴,現在應該正好。」


  說著她揮了一下袖子,示意高歡離開。高歡緩緩往後走去。


  元詡也沒再在意高歡,坐到了英娥的床榻邊,拿起那碗粥,柔聲道,「朕來喂你。你這麼瘦,要多吃點東西才好。」


  走到門口的高歡聽到這句話,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又迅速地朝外走去。


  高歡出了宮門來到約定地點就脫下了那身小黃門的衣服,嫌棄地扔到一旁。等在那裡的爾朱兆迫不及待上前問道,「如何?英娥她還好嗎?她瘦了嗎?精神怎麼樣?哭了嗎?難過嗎?想家嗎?」


  高歡麻利地換著胡服,也不看他一眼,「她比我想象的更堅強,也成長了許多。」


  爾朱兆先是一喜,隨即又是一陣心疼,「要是可以,我寧願她是個不諳世事的女郎,快快活活沒心沒肺過一輩子。」


  高歡這才看了看他,「在這個亂世中,我們誰也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迅速成長,也是為了繼續更好的生存。」


  爾朱兆沉默了一會,又惱道,「要是老子剛才沒猜錯錢幣,進宮去見英娥的就是我,哪像你這個傢伙,三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


  高歡一笑,翻身上馬,揮動馬鞭策馬而去。爾朱兆罵罵咧咧也急急忙忙騎馬追了上去。


  為了在約定時間前趕回去,兩人在回程的路上沒有片刻休息,在第二天黃昏時分終於到了秀容郡的郊外,饒是身強力壯的爾朱兆也面色憔悴疲憊不堪。


  「阿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高歡及時勒了馬。


  爾朱兆立刻挺起精神,一臉不屑。「笑話,我再跑個三天三夜都沒問題!」


  高歡抬頭看了看天色,臉上閃過一絲釋然,如果能及時趕回去,應該就連累不到姐夫了。


  尉景今日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心不在焉,不時看著天氣目露焦慮。眼看著天都黑了,他更是焦灼萬分,索性到離開秀容必經的路口等了起來。


  「士真兄這麼晚是在等什麼人嗎?」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突然響起。


  尉景回過頭,只見從天穹灑下的月光下,靜靜站立著一位男子,全身都浮現出柔和的銀色光芒。


  他連忙否認,「沒有,我只是散個步而已。」


  司馬子如也不說話,只是側過頭望向遠處,忽然冒出一句,「高歡該回來了吧。」


  尉景大驚,差點就脫口出你怎麼知道。但他素來不擅長扯謊,雖是沒有回答臉卻已漲得通紅。


  「果然是在等他。」司馬子如的臉上掠過一絲瞭然,「除了他,這兩天我也沒看到阿兆。」


  尉景心頭一跳,「難道阿兆他聽到我們的話跟著去了?這也難怪,畢竟——」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閉了嘴。


  能讓高歡和爾朱兆同時私自離開的……司馬子如的心陡然一沉,冷冷地逼視著尉景,「英娥她出事了?」


  尉景還想隱瞞,不料司馬子如卻欺身上前,緊緊盯住了他,眼瞳中的冷凜凍徹入骨。


  「元真兄,讓一個人保守住秘密的方法就是讓他也參與到這個秘密中來。」


  尉景無奈嘆了一口氣,「洛陽有消息傳來,說是淑儀病重還被打入冷宮。賀六渾當時就急了,非要去親眼看看。」


  病重?打入冷宮。司馬子如的心底滋生出幾分痛楚,猶如浸染於紙上的墨痕般慢慢擴散瀰漫到全身。


  「不可能,」他咬著牙又重複了一遍,「不可能。」


  他靜立片刻,忽然走到了一旁的樹邊坐了下來。


  「遵業你?」尉景不解。


  「我和你一起等。」


  也不知坐了多久,凌冽的風逐漸颳起,令人的身體都凍得僵硬起來,手指麻木早失去了知覺。可他還是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宛如一尊沒有生氣的石頭雕像。


  從黑暗中傳來了疾馳的馬蹄聲,司馬子如目光一閃,尉景則欣喜萬分,「他們回來了,一定是他們回來了!」


  果然不多時,只見兩騎人馬疾馳而來,為首的正是高歡。


  高歡到路口時停下了馬,見到司馬子如卻並不意外,反倒是一笑,「果然瞞不過你。」


  司馬子如一看高歡的神色,這才鬆了口氣。如果英娥有什麼好歹他絕對不會是這種表情。


  「英娥她無事就好。」


  爾朱兆下了馬興沖沖跑了過來,「遵業,你怎麼知道我們看英娥去了?英娥不但沒事,還救了聖駕,現在好的很。賀六渾,你不是都看到了? 是這樣吧?」他邊說還邊看了看高歡。


  司馬子如目光微微一動。


  高歡走過司馬子如身邊時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爾朱兆扯了扯韁繩,也準備離開,忽聽司馬子如問了聲,「你這次去沒看到英娥?」


  「是啊,你怎麼什麼都知道!賀六渾讓我猜錢幣,結果我輸了。」爾朱兆倒也洒脫,「認賭服輸,就讓他混進去了。」


  司馬子如彎起唇促狹一笑,「原來你不知道,賀六渾有枚兩面相同的錢幣嗎?」


  爾朱兆愣了一下,驀的就跳起來,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賀六渾,你個渾球!老子也敢騙!」


  司馬子如彎了彎嘴角,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那遙遠的天際。一種孤寂憂心的氣氛在他身邊慢慢瀰漫開,彷彿迷霧般將他牢牢包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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