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冷宮
胡太后似乎並不在意元詡的到來,淡淡道,「陛下還是先離開吧,萬一被過了病就麻煩了。」
元詡略帶惱意地看了太醫令一眼,上前行了禮道,「母后,白馬寺太過於偏僻,淑儀在那裡養病未必合適,還請母后另選地方。」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親,英娥這一去白馬寺廟必定是有去無回。他雖貴為帝王,手下可用的人卻是屈指可數,若是去了那麼遠的地方就算想護住她也並不是容易的事。
若是知道自己的姐姐出了事,那個人……一定會很難過吧。
太后神色有些不耐,連眼角都未抬「孤掌管六宮,這後宮的事孤自會處理,陛下就不必操心了。」
元詡氣極反笑,說的話也多了幾分刻薄,「前朝的事已經輪不到朕插手了,難道這點家事朕也作不了主了?母后這是要連朕作為丈夫的權利都要剝奪嗎?」
太后這才詫異地抬眼看他,似是有些意外元詡的反應。但她素來強勢慣了,一時反而怒多於驚,誰也不肯再多說一句,母子之間就這樣僵持住了。
英娥正想說什麼,卻見元子攸對她輕輕搖了搖頭,隨即朝著那兩人開口道,「太后,陛下,其實淑儀只是需要一個妥善養病的地方,又何必非要去白馬寺呢?」
元詡見元子攸開了口,忙收起了身上的戾氣,語氣裡帶了幾分懇求,「母后,就讓淑儀暫時禁足嘉福殿中吧。這畢竟也不是致死之症,若是沒有好轉再另想辦法也不遲。」
元詡這樣求情,英娥自然不能無動於衷,她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元詡,正好對上他專註的視線。他定定看著她的眼睛,神情似喜似悲,像是想要透過她看到什麼人……
太后的面色有些僵硬,正要否決元詡的提議,卻見一位衣著華貴的女子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匆匆而來。
元詡皺了皺眉,「皇后,你怎麼來了?」
胡皇後顧不得行禮,焦急道,「太后,陛下,公主身上的紅疹越發厲害了!如今正鬧個不停,妾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英娥一驚,腦袋裡彷彿聽見了蜜蜂扇動翅膀時發出的嗡嗡聲。
元詡臉色一變,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胡太后也變了臉色,「太醫令,還不速速隨皇後去!」她又轉頭對元詡道,「陛下,你也看到了,她已經將病過給了你唯一的孩子,難道還要留著她禍害別人嗎?」
元詡一咬牙,「母后,這恐怕……和英娥並無關係。」
他的話音剛落,忽見一個身形柔媚的宮女從人群中飛奔而出,竟是撲通跪倒在地,哭道,「陛下!萬萬不能再將此女留在宮中了!若是公主有個三長兩短,妾也不活了!」說完,那宮女霍然起身朝著旁邊的樹就撞了過去!雖然太后的人攔住了她,她的左額還是撞到了樹,鮮血登時從她的額角流了下來。
此時眾人才看清這女人竟然是扮成宮女的潘外憐。
英娥的心一緊,難道公主真的是出了意外?否則又何必這樣大動干戈呢?
元詡也是一驚,下意識地上前扶起了潘外憐,眼中閃過無奈,「小憐,你這是傻了嗎……」
潘外憐趁機抱緊了元詡,抽抽泣泣道,「陛下救救公主,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孩子……」
元詡艱難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胡太後面色稍緩,「陛下,任何人都比不上你的皇嗣重要,她是萬萬不能留了……
元詡暗地裡握緊了拳,一字一句打斷了胡太后的話。「朕不會將她送出宮。」
胡太后正要發作,元子攸又及時開了口,「臣認為或許可以讓淑儀移居到北邊的瑤華宮,這樣既和後宮隔離開,萬一有什麼事也能及時醫治。」
除了英娥外,在場的人俱是一愣,連太后也眼神複雜地看向了元子攸。瑤華宮雖然名字好聽,卻是人人畏懼的冷宮。
太后還未說話,元詡就眼睛一亮,「對!彥達說得對!就搬到瑤華宮!
這樣也好,這樣至少還是在宮裡。
冷宮啊……胡太后冷冷一笑,「那就如你所願。來人,即刻請爾朱淑儀入住瑤華宮,若無好轉永遠不得出宮。」
桃姜已經流下淚,驚慌地用哭腔叫著,「淑儀!淑儀!」
英娥對她微微一笑,「不用擔心。只要我還活著,一切都會有希望。在這裡等著我回來。」
桃姜想了想,又重重跪倒在地,「太后,陛下,奴婢願去冷宮伺候淑儀!」
元詡立刻就答應了,太后也並不在意多一個人進去,這種小事上也就順了元詡的意思。「等一下,」英娥在被帶走前,元子攸又開了口,「臣想問下剛才是誰打了淑儀?」
太后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倒是滿願滿不在乎道,「回王爺,是奴婢。」
「是太后命你打的?」元子攸剛問出口,元詡的目光立刻利劍般射向了太后。
太后看了一眼元詡,否認道,「自然不是。」
「沒有太后的命令以一介卑賤奴婢身份對淑儀動手,後宮的規矩就是被這種人破壞了的。有錯就要罰,太后既為六宮之主,自然是最明理的,不是嗎?」
太後有些堵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還是不得不附和道,「長樂王所言有理,來人!將滿願掌嘴二十。」
滿願瞬間覺得天都塌了,滿臉倉惶地求饒,卻還是被拖下去硬生生掌了二十下嘴。待掌完嘴,那臉高高腫起狀若豬頭,恐怕是她親爹娘都認不出了。英娥雖正處艱難處境卻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看向一臉沉靜的元子攸,心中微動,對他用唇無聲道了句謝謝。
元子攸會意一笑,再次用眼神寬慰了她。
之前還在哭泣的潘外憐舉袖擦拭著眼淚,用衣袖半遮住了眼中流露出的恨意。
「朕去看看公主……」元詡見這裡的事情暫時解決,急忙去詢問公主的情形了,其餘人也跟著紛紛離開。
元子攸卻是駐足於窗前,詢問雙目微紅的阿素,「將那天淑儀和公主在一起發生的每個細節都告訴我。」
阿素點頭,開始說了起來。元子攸聽得很認真,當聽到公主送了個小鈴鐺給英娥時,他的表情稍稍起了變化。
此時在百里之外的驛站,司馬子如剛推開陳舊的木窗,刺耳的咯吱聲驚得棲息在院子樹上的昏鴉們尖叫嘶鳴著四下飛散,沒頭沒腦地衝進天空之中。
他面色微微一變,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大人,您是在擔心淑儀嗎?」身邊的隨從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
「是啊。也不知道她能否應付接下來的各種陷阱。」司馬子如倒是坦率承認后又微嘆一口氣,「我倒是想幫她,可是她總要學著自己長大……這個世上最靠得住的人,就是自己。」
隨從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大人,其實將軍和北鄉公主對您都頗為欣賞,若是大人早些……或許現在就不必這樣煩惱了。」
司馬子如默了幾秒,狹長的眼波一轉,「難道你沒聽過那句禪語嗎?無論發生什麼事,那都是唯一會發生的事。命運安排下的每一件事,都不會以其他方式發生。你之前說的「若是怎麼樣,或許結果就會怎麼樣」是不存在的,因為無論發生什麼事,那都是唯一會發生的事,而且一定會那樣發生,才能讓人吸取教訓繼續往前走。」
隨從似懂非懂地望向了司馬子如,但見淺淺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飄渺而遙遠,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唯有眼底深處,彷彿浮動著一絲淡淡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