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宇文

  爾朱榮皺了皺眉,沉默了一瞬后習慣性地將目光投向了司馬子如,像往常一樣想聽聽他的看法。不料司馬子如竟然在此刻走了神,倒是一旁的慕容紹宗先發出了聲音,「那李楚的家世頗有淵源,據說是西涼武昭王之後。其祖父李沖官至尚書僕射,更被封為開國侯,爵位世襲罔替。其祖母出自世家滎陽鄭氏,其父李延實為光州刺史,還有一位姑母嫁於彭城王為正妃,如今常伴至尊身側的長樂王元子攸就是這位正妃嫡子。李楚從小就備受寵愛,性子頗為驕縱。」


  聽到李家與宗室之間密切錯綜的關係,爾朱榮的神情更加深沉。


  「既然性子驕縱,死於非命有什麼大不了的!」爾朱兆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如今天下大亂,有什麼意外不能發生!」


  「他死是沒什麼大不了,但死在這裡就是個麻煩。」慕容紹宗的餘光訝異地掃了默然不語的司馬子如一眼,「朝廷派來的人死在了我們的地界上,若是有心人在太後面前挑唆造成誤會,情形將對我們非常不利。現在東面葛榮未除,我們還沒到和朝廷撕破臉的地步。更何況,李家和宗室還是姻親…」


  「和宗室有姻親又如何!彭城王前幾年就已經死了!我們何必怕他們!」爾朱兆又轉向英娥,一臉怒其不爭,「你也是真夠笨的!你跑回來做什麼!既然走了就走得遠遠的!這天下大事難道還要你一個小女子操心!當我們男人都死光了嗎!要奪天下,那就由男人們明刀明槍的去搶!」


  「阿兆,你給我住口!」爾朱榮終於忍不住厲聲喝道。


  爾朱兆對叔父還有幾分忌憚,不便再反駁,沉著臉走到英娥面前想帶她離開這裡。不料剛觸碰到她的手就是一驚,脫口道,「英娥,你的手怎麼那麼冷!」


  眾人聞言朝英娥看去,這才發現她面色蒼白若紙。


  北鄉公主一臉焦急,「英娥,你怎麼了,來人——」


  「阿娘,不用了!」英娥搖了搖頭,扯出一絲笑,「我可能只是趕路太累了。」


  「那我送你回去休息。」爾朱兆不由分說地拉起了她的手往外走去。


  走到門外時,英娥忽然聽到司馬子如的聲音低低響起,「將軍,而今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由我們的人立即護送英娥到洛陽。以示北秀容與宗室聯姻之決心。」


  英娥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慕容紹宗笑道,「好主意!」


  爾朱兆雙目沉沉地盯著司馬子如,「那麼依你之見,派誰前去最為合適?

  英娥側耳傾聽,不知為何她對他的回答竟然有些莫名的在意。


  爾朱兆一跺腳,剛要再沖回去,就聽到了司馬子如平靜無波的回答,「遵業願親自送嫁。」


  英娥呆了幾秒,彷彿有什麼物質從心底緩緩漫上來,堵得她心口直發緊。她足下驟然發力,拔腿就往外飛奔而去,就連爾朱兆在身後大聲喊她的名字也充耳不聞。


  從爾朱榮的房間出來時,慕容紹宗頗有意味地看了看司馬子如,「沒想到你會提出親自送嫁。」


  司馬子如微微揚眉,面色沉靜,「這幾年都是由我來往於北秀容與洛陽之間,和朝廷的各色人等也打了不少交道,自然是由我送嫁最為合適了。」


  慕容紹宗只是笑了笑,看司馬子如往前走了幾步,才突兀地說了一句,「遵業,有時捨棄一些東西,才能得到一些東西。」


  司馬子如的身形略一凝。


  「你這麼聰明,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慕容紹宗經過司馬子如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越過他繼續往前走。


  司馬子如的胸口微微疼起來,自從父母過世后這個部位好像很久沒有感到任何疼痛了。原來一旦再次疼起來,也是令人難以忍受。


  他靜靜站了許久,才幽幽吐出三個字,「你錯了。」


  午後和煦的暖風,夾雜著花葉的清香,瀰漫在半舊不新的小院中。一位身穿胡服的年輕男子斜卧在庭前的鹿皮茵褥上,手捧著乳酪不緊不慢地喝著,但見他眉目清雅氣質溫和,左側臉上隨著他開口說話還有笑渦若隱若現。


  「這件事我倒是有所耳聞,聽說葛將軍的侄女見過你一面后,便求著葛將軍將她嫁給你這艷絕天下的獨孤郎。」


  站於他身旁衣著妍麗的男子轉過頭來,露出一張令世間最美女子看了都會羞愧的美麗臉龐。


  「唉,這天下人皆為美色所惑,我也是無可奈何啊。」


  笑渦男子聞言剛喝到嘴裡的乳酪就直接噴了出來,此人正是宇文部落的首領宇文洛生,因善戰果決,被葛榮封為了南陽王,備受葛榮器重,而那位滿臉無奈的男子亦是葛榮手下一員大將獨孤如願,比他的絕世箭術更出名的是他的絕色容貌。


  「對了,聽聞三哥前幾日勸葛將軍駐紮於冀州,種桑麻,收人心,卻並未被他所納。」


  宇文洛生點了點頭,「如今爾朱榮手下人才濟濟,實力日益雄厚,將來我們與他一戰在所難免。若是一昧急行徵兵,人心不免惶惶,不如趁現在籠絡更多人心,穩固根基。」


  獨孤如願神色複雜,「三哥之才實在不該屈居葛榮之下。」


  宇文洛生連忙喝止他,「如願,隔牆有耳!」


  獨孤如願點了點頭,即刻轉移了話題,「阿獺已經出門多日,也不知他何時回來。」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一個戴著黑色幕蘺的年輕男子風一般地走了進來。他也沒摘下幕蘺,只是對著宇文洛生叫了一聲,「三哥!」


  「三哥,你看,說他來他就來,我和阿獺真可謂心有靈犀了!」


  阿獺輕嗤一聲,「那是我的三哥。」


  獨孤如願絲毫不以為意,笑容不羈,「你的三哥不就是我的三哥嘛!對了,這次你偷偷跑去北秀容見你的舊友賀拔岳,可曾見到賀六渾那小子?

  阿獺冷冷看他一眼,「他還在青州平亂,尚未回來。」


  獨孤如願笑了兩聲,「當初那賀六渾在我們這裡時就混得如魚得水,聽說葛榮還想重用他,不料他轉眼就投到爾朱榮旗下了。等將來我們將爾朱榮打個落花流水,看他後悔不後悔……」


  阿獺冷聲,「我看未必。」


  獨孤如願眯起了眼睛,忽然說道,「三哥你看,阿獺身邊連個體貼人都沒有,也該給他娶妻了。」


  阿獺霍然起身,利刃般的眼神透過幕蘺刺向獨孤如願,「阿兄,我如今並無娶妻生子之意,大丈夫何患無妻,待成大業后再論親事也不遲。」


  宇文洛生笑了起來,「好!待大業功成之日,必要那宗室公主才配得上吾弟!」


  就在這時,有士兵匆匆前來稟告,前往北秀容迎接酋長之女入宮的朝廷官員一行全都被殺死在了驛站,不知是何人所為。


  獨孤如願聽聞哈哈一笑,「不管是誰做的,給朝廷和爾朱榮添些堵總是好的。這樣一來,恐怕他們聯姻也沒那麼順利了。」


  阿獺垂下眼眸,順手扯下了罩在臉上的黑色幕蘺,朝著房內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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