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受罰

  當最後一個婉轉的笛音飄散在空氣中時,英娥也以一個優美的輕旋結束了這支舞。眾人似乎還沉浸在舞與曲的完美結合中,遲遲沒有回過神來,還是爾朱兆頭一個打破了這片寂靜。


  「英娥,你跳得可真好!」他一臉的自豪,雙眸在火光下跳動著明快的笑意。


  英娥略帶得意地抿嘴一笑,將目光投向了正朝自己走來的高歡。她略側著頭抬起了臉,眼中的光采比平時更加明亮絢麗,「師父,沒想到你箭射得好,笛子吹得更好!以後也教我好不好?


  高歡習慣性地揉了揉她頭頂的發,笑道,「那就要看你聽不聽話了。」


  英娥連連點頭,「我聽我聽,我最聽師父的話了!」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師父,你之前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半天呢。」


  高歡還沒來得及回答,爾朱兆指著他的腰間問道,「這就是英娥親手做的羊皮錢袋嗎?」


  如果仔細聽來,那親手兩字上似乎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英娥低頭一看,只見高歡腰間懸挂的果然是自己做的那個錢袋,只是看起來沾了一些泥土,有一兩處也被擦破了。


  她驚訝地抬起頭,「師父,難道你剛才是去找這個錢袋了?」


  高歡笑著點了點頭。


  師父這麼重視這個錢袋讓英娥感到歡喜,可歡喜過後她又忍不住擔心起來,「我不是說了會再做一個給你嗎?你一個人去那裡多危險啊,萬一碰到什麼野獸怎麼辦?以後再不許這樣了!」


  她的雙頰被染上一層薄薄緋紅,小巧的鼻尖微有汗意,挽成細辮的長發略散了開來,有幾縷因汗濕貼在了額前,琉璃般清澈明凈的雙眼圓睜著,眸中是無法遮掩的擔心和關切。這樣的眼睛,讓高歡忽然想起了之前被捕獲的小鹿。


  他的心裡忽然漾起一層輕微的波動,彷彿是此時才意識到,那個理直氣壯讓他教射箭的小姑娘不知不覺已經長大了。


  雖然她的語氣里全是埋怨,甚至有些無禮,他的心情卻不知為何異常的喜悅。


  「好,我答應你,下次再不會這樣。」高歡彎了下腰,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尖,「等回去我就教你吹笛子。」


  英娥臉上綻放出笑容,親熱地挽起高歡的手臂,「我就知道師父最好了!師父,你一定餓了吧?快去坐著!我這就給你去切鹿肉!」


  不遠處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的司馬子如垂眸喝了一口酒,他的心底不知為何生起了模模糊糊的不悅,就好像被極細小的尖刺扎了一下,那奇異而陌生的感覺讓他喉頭有些發澀,一口酒下去竟是不小心嗆了一下,連著輕咳了幾聲。


  「子如哥哥,你怎麼了?你還好吧?」一個稚嫩的聲音從他身邊傳來。


  司馬子如抬頭看,捧著乳酪的小高澄正一臉關心地看著他。他微笑著搖搖頭,不動聲色地朝著高歡和英娥的方向一指,「阿惠,你阿爹剛才正喊你去吃鹿肉呢,快去吧。」


  高澄一聽,頓時笑逐顏開地朝著那個方向飛奔過去。緊接著就聽到了英娥清脆的嗓音響起,「阿惠你慢點吃!阿惠那些是師父的!阿惠快,快喝幾口水不然噎死你…。」、


  「英娥姐姐,你答應了要送我只活的野雉!可別忘了!」


  「好了好了我記著呢!」


  司馬子如垂下眼眸,輕輕勾了勾唇,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爾朱榮看著熱火朝天的營地和眾多的獵物,心情甚為愉悅。在整個爾朱家族的年輕一代中,他最為看好的就是侄子爾朱兆。阿兆自小在他身邊長大,不但精於騎射,性子更是勇毅過人,只是有時行事過於衝動了點,若是再歷練幾年必成大器。而另外幾人如爾朱世隆爾朱天光等人今日的表現也不錯,假以時日,也都將成為爾朱一族的中流砥柱。想到爾朱家族的未來,他的唇邊不禁露出了笑容。


  正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眾人抬眼望去,只見一騎人馬踏著月光孤身疾馳而來,眼看著即將闖入營地時那人卻及時勒馬而停,接著姿態瀟洒地翻身下馬,手執馬鞭快步朝著爾朱榮走來。但見他年齡和爾朱榮相仿,儀容俊美,膚色有著鮮卑人獨有的白皙。如果說同為鮮卑男兒的慕容紹宗兼有優雅俊秀以及與生俱來的傲氣,那麼他的美卻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接近的銳利和強悍。


  當看到爾朱榮已然激動地站起身疾步而來,他的眉目間才隱隱顯出一絲柔和神色。


  「天穆,你從洛陽回來了?我以為至少還要再等上三五日。這可真是太好了!」爾朱榮笑著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一切安好才放下心。


  看著阿爹毫不掩飾的笑容,一旁的英娥不禁莞爾。這位元天穆據說是高涼王拓跋孤的後代,自從一年前在北秀容認識阿爹后,兩人竟是格外投緣,索性還結拜為了異姓兄弟。


  元天穆微微露出些許笑意,「天寶兄,我也來湊個熱鬧。」


  「好!我們今晚不醉不歸!」爾朱榮大笑著攬著他的肩往席間走去,走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問道,「今日獵物中可有野雉?」


  有人立即回答,「酋長,今日所打野雉並不多,剛才已經被大家分食完了。」


  「天穆最喜食野雉。」爾朱榮的目光落在了爾朱兆身上,「我看這大晚上的正適合獵野雉,阿兆,你且先去獵上兩隻。記住,除了這兩支箭,其他什麼都不許用。」說完,他從身後箭筒里抽出了兩支鵰翎箭,放在了身前的案几上。


  元天穆似是想說什麼,但看到那兩支箭后就不再開口。爾朱兆倒是立刻上前領命,拿起那兩支鵰翎箭就往外走。爾朱榮注視著他的背影,眼神微微一閃,旋即又和元天穆走進內帳之中相談。


  英娥轉了轉眼珠,趁著高歡沒留意,也偷偷起身追了上去,幾步就縱到爾朱兆的身旁。


  「阿兆哥哥,你帶我一起去吧。我一定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這不行!夜獵有危險,萬一被叔父知道非打死我不可。」爾朱兆一口拒絕。


  「我保證我會很乖,就帶我一起去吧。」英娥睜大那雙如小鹿般柔軟黑亮的眼睛,那種期待的眼神令人根本不忍心拒絕。


  爾朱兆對她本就縱容,被她求了幾句也就心軟了,再三叮囑后還是帶上了她。


  英娥隨爾朱兆來到一處低矮的灌木叢旁,但見他隨手揪下了一片樹葉,湊在唇邊吹出了類似母野雉的聲音。果然不多時,一隻公野雉藉助著灌木的遮掩小心翼翼地靠近,幾步一停,極為謹慎。英娥清楚此時是最考驗耐心的時候,因為一旦野雉發現不對勁就會立刻飛走。野雉似乎放鬆了警惕,在灌木間來回找著發出聲音的雌野雉,翅膀還發出了啪嗒啪嗒的聲音。


  就是這個時候了!


  爾朱兆用手肘輕輕碰了一下英娥,英娥接到說好的暗號,迅速打開火摺子,用乍然明亮起來的火光將野雉牢牢照住。趁著野雉見光呆住的習性,爾朱兆的箭已離弦,準確地穿透了它的胸膛。


  英娥興奮地跳了起來,衝過去撿起了野雉,朝爾朱兆笑得一臉燦爛,「阿兆哥哥,下一隻交給我好了!」


  爾朱兆故技重施,果然又惹來了一隻尋偶的公野雉。但見這隻野雉的羽毛在月色下艷麗非常,英娥忽然想起了答應過高澄要送他只活野雉的承諾,怕傷了野雉性命手下一猶豫,結果一箭射出只傷到了野雉的腳,最終還是被它帶著箭掙扎著飛離。


  看著英娥沮喪的面色,爾朱兆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沒關係英娥,偶爾失手沒什麼大不了。」


  「對不起阿兆哥哥,要不是我猶豫不決就不會失手了。」英娥垂頭喪氣道。


  爾朱兆拎起僅有的一隻野雉,笑道,「不過是只野雉而已。別太在意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別讓叔父和天穆叔他們久等了。」


  此時爾朱榮和元天穆已經密談完畢出得帳來,與高歡,司馬子如和慕容紹棠等一眾人圍坐在一起繼續飲酒相商。


  「如今青州流民作亂,此次洛陽一行至尊有意讓天穆領兵平亂,」爾朱榮的目光落在了高歡身上,「賀六渾,你也一同前往如何?」


  高歡一愣,隨即一展笑顏,「必不會讓兄長失望。」


  「天穆兄,洛陽如今情形如何?那太后依然如此猖狂?」慕容紹棠出聲問道。


  元天穆點點頭,「太后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只要稍和至尊來往過密一些的臣子,就會被她借故謀害,據說就連當初相助太后再度臨朝的高陽王元雍對她也有諸多不滿。」


  一旁的侯景忍不住將酒杯一摔,「此等惡婦!」


  眾人一時也是無語,面色各異地沉默下來。


  司馬子如倒是神色平和地喝了幾口酒,抬起眼時正巧看到英娥和爾朱兆一同朝這個方向走來。爾朱兆上前將沾著血的野雉放下,垂手立在一旁。


  爾朱榮見到獵物臉色微沉,「我給了你兩支箭。」


  「叔父,侄子一時失手,只獵得一隻野雉,甘願受罰。」爾朱兆立刻跪下,一臉坦然。


  爾朱榮沉默了幾秒,「既如此,就自去領三十軍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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