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過招

  夕陽綺麗,將北秀容的黃昏渲染成了橘紅色的溫暖世界,就連樹枝草葉水珠上都帶著迷人的金紅色。不遠處的小河邊,毛色光亮的馬兒正在低頭喝水。緊挨著河邊的青石上,坐著一位身著翻領小袖胡袍的俊秀漢家少年。他長眉微挑,半眯著琉璃鳳眸,神態悠然地手執釣竿,似乎極有耐心地等待魚兒上鉤。青石下的竹簍里已經裝了不少魚兒,顯然很快就能滿載而歸。


  這時,只聽得不遠處傳來幾聲慌亂的羊叫。緊接著,不知從那裡冒出來幾頭壯羊,像是受了驚嚇般直衝著少年所坐的方向而來。


  少年輕輕揚唇,那雙眯起的琉璃鳳眸閃過一絲瞭然的笑意。他動作敏捷地站起身,不慌不忙地避過了羊群。只不過那個滿滿的魚簍就遭了殃,被這群羊幾下就頂落了河中,簍口一開,裡面的魚兒都紛紛遊了出來,眨眼就沒了影。


  「哎呀,這都是哪裡來的羊啊。司馬子如,你也太倒楣了。好不容易釣了一天的魚就這麼沒了!」英娥笑眯眯地閃出身影,嘴裡雖然說著惋惜,臉上露出的卻是怎麼也遮掩不出的得逞的快意。


  自司馬子如來到北秀容,轉眼間已經住了兩年。他在這裡頗受爾朱榮賞識,適應能力也不錯,唯有飲食方面一直不太習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位漢家宗室之後不喜牛羊的膻味,一有空就能看到他去河邊釣魚。英娥自然是清楚的很,所以今天特地等到他即將滿載而歸的好時機來搞破壞,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司馬子如面色如常地收起了釣竿,面上浮起幾許慵懶笑意。


  「英娥,把這些羊趕到這裡很辛苦吧?」


  英娥眼皮跳動了一下,「哈,我也是碰巧在這裡,這些羊才不關我的事。」


  司馬子如微微一笑,「是碰巧嗎?我倒也是碰巧知道幾件事呢。前幾天,你和爾朱兆將那惹事生非的堂弟偷偷揍了一頓,到現在他好像還下不了床。聽說將軍生氣的很,正在四處尋找打人者下落。你說如果將軍知道是自己女兒……」


  「你胡說!」英娥飛快打斷了他的話,臉上的表情卻似乎有些不自然。


  「還有啊,之前將軍珍藏的白虎皮好像被人不小心划壞了。如果將軍知道是誰做的-——」他頓了頓,笑容中帶了幾分促狹,「禁足的懲罰可就免不了吧。」


  英娥呲了呲牙,努力平復自己略扭曲的小臉,「就算知道這些是我做得又怎樣?你有證據嗎?我阿爹是信你還是信他自己的閨女!」


  他好整以暇地瞟了她一眼,「哦?就連公主也贊過我小小年紀觀察入微,你怎麼知道我就沒證據?不然我怎麼知道是你做得?」


  對於他的這個本事,英娥倒是也不懷疑。一想到被禁足的後果,心裡掙扎了幾番還是服了軟,冷哼了幾聲,「好!那你到底想怎樣?」


  司馬子如笑得更加燦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釣了這麼多魚,要不,你重新幫我都釣回來?估計一個通宵應該差不多。」


  英娥的臉頓時垮了下來,讓她乖乖坐著釣魚還不如打她一頓。


  司馬子如似乎預料到了她的反應,慢條斯理道,「對了,前幾日公主送了你一對小巧的玉麒麟?聽說你很是喜歡,每天都帶在身邊把玩?」


  英娥自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支吾著,「那,那我送你一個當作賠償。」


  司馬子如眼睛一亮,垂下眼睫,「一對。」


  貪心的傢伙!剛拿到手還沒捂熱就被你順走了!英娥恨恨腹誹著,將目光當作刀子在他身上凌遲了好幾遍,極不甘心地從嘴裡迸出兩個字,「好!」


  她不情不願地從懷裡拿出那對小麒麟,對方極快地接了過去,雙眼放光地仔細端詳了一番才小心翼翼捺入懷中。


  雖然捨出了好東西,但他今天也沒魚吃了。這樣想著,英娥又覺得心裡好受了些。


  彷彿又猜到了她的想法,司馬子如微微一笑,彎下腰撥開了掩蓋的草葉,只見那裡居然還放著一個竹簍。


  「對了,忘記告訴你了,其實最大的魚我已經先放好了。」


  「司馬子如!你!」英娥氣得嘴都歪了,狠狠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走。等走出幾步,英娥恍然想起,自己手裡的好東西似乎已經被他騙了不少。可每次都是她先挑釁他的,偏偏屢戰屢敗又屢敗又戰。在他這裡不但沒佔過幾次便宜,倒是自己還虧了不少次。


  這傢伙彷彿天生有邪惡的天賦,而且非常善於完美地發揮這種天賦。


  當英娥忿忿地走了一陣子后,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父母的住處前。父親低沉悅耳的聲音正好從屋裡傳了出來。


  「現在洛陽一片烏煙瘴氣,自劉騰和元叉控制朝政之後,兩人不但到處搜刮財物,還有不少大臣,居然一早就去劉騰住處候著,得到他的訓令后依言而行。更有那些寡廉鮮恥之徒,為了飛黃騰達甘願做一個閹人的義子。」


  元玥嘆了一口氣,「太后和陛下現在的日子想必並不好過。當初我救下劉騰時可沒想到他居然有這麼大的野心。」


  英娥聽到這裡,腦海里驀地浮現出了那張比女孩還要漂亮的臉。她的心裡不禁也有些悵然,不知小皇帝如今怎麼樣了?還有那個叫彥達的少年,他是否還陪伴在小皇帝的身邊?

  爾朱榮似乎沉默了一下,「太后是不會甘心於此的。憑她的智謀,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比起洛陽,我倒是更在意六鎮。」


  「六鎮?」


  「當初六鎮初設時,下屬鎮民不是鮮卑本族就是中原強宗子弟,日子過得極為順遂。可如今朝廷重用漢人和漢化族人,六鎮朕民不但沒有了以前的優厚待遇,反而成了安置充軍流犯和罪囚的地方。為官者也都是能力低下的庸官,只知斂財,連軍資也不放過。同為鮮卑子民,在洛陽的就榮華富貴,在漠南的就低人一等,這種矛盾一旦爆發,恐怕-——」


  「你是說,不久的將來六鎮可能會有動亂?」元玥的聲音略微上揚,顯得有些激動,「若是六鎮一亂,對天寶你來說可是個絕佳的機會——」


  爾朱榮朗聲笑了起來,「反正我們現在只要靜觀其變就好。」


  英娥聽得有些無聊,正想推門而進,忽聽母親又提起了一個名字,「對了,遵業也來了大半年了,你覺得他為人如何?」


  爾朱榮笑了笑,「雖說有些愛財,性子過於我行我素,但謀略智慧確實高人一等,也為我解決了不少問題。南陽王之後畢竟是有些底蘊,所謂瑕不掩瑜。怎麼?我倒是覺得你對遵業一直頗有好感,難不成想將來招他為婿?」他的最後那句話明顯帶著調侃之意。


  元玥笑出了聲,「留待慢慢觀察,倒也未嘗不可。」


  爾朱榮似是也笑了起來,夫妻倆人不知又說起什麼,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全然不知在窗外聽牆角的女兒已經氣得七竅生煙。


  英娥磨了磨牙,若是母親將來真有意將她嫁給那個傢伙,她絕對不會答應。不過父親對他的評語還真是一針見血。看來她以後得多在母親耳邊進他的「饞言」,把母親這個荒誕的念頭扼殺在萌芽里。


  正當英娥絞盡腦汁想著如何進饞言時,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英娥,我剛得了一匹好馬,要不要來試試?」


  她轉過頭,只見爾朱兆正策馬而立笑吟吟地看著她。淺金色的陽光下,胡服少年朗朗而立,神采俊秀,笑容飛揚,渾身上下映射出耀目的光芒,就像是夏日裡一叢搖曳的新綠,生機無限。


  英娥心裡的鬱悶一下子去了大半,歡快地奔上前去,「阿兆哥哥,我要試我要試!」


  爾朱兆伸出手敏捷利落地將她拉至馬上,一甩鞭子策馬而去。


  風將英娥的長發吹到爾朱兆的面頰上,痒痒柔柔又帶著一股宜人的清香,讓爾朱兆心裡也覺得綿綿軟軟的。胸口某處彷彿有什麼小小的萌芽正在生長,在春風的吹拂下忍不住破土而出。他下意識地將英娥護得更緊,就像小心呵護著世上最珍貴的寶貝,生怕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阿兆哥哥,快一些,再快一些!」英娥索性張開了雙手,盡情感受著風馳電掣般的速度。風夾雜著草葉的清香撲面而來,彷彿能蕩滌一切心中的煩悶和滯氣。


  爾朱兆一手攬著英娥,一手揮動馬鞭,將兩旁的風景急速甩在後面……英娥的清脆笑聲如輕鈴般在空氣中飄散,就連隨著風緩緩消失的餘韻也帶著種少年不知愁的味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爾朱兆才勒馬停下。英娥靈巧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舒展了一下身體四肢,一臉滿足地深吸了口氣,「還是騎馬時那種風撲面而來的感覺最棒。」


  爾朱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聽說一個月之後要舉行賽馬大會,到時各地的高手都會聚集北秀容。」


  「賽馬大會?」英娥眼睛一亮,「阿兆哥哥,我也想參加!」


  爾朱兆連忙搖頭,「不行不行,你阿娘絕對不會同意的。」


  英娥一臉的企求,「可是,你也知道,我騎馬的技術不比你差。上次比試你還輸給我了呢。」


  爾朱兆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你的騎馬技術確實非常不錯。」


  英娥眼珠一轉,扯住了他的袖子,將聲音壓得又甜又軟,「阿兆哥哥,人家真的很想參加嘛。要是錯過這次大會,我一定會很難過的,說不定還會半夜一個人偷偷掉眼淚哦。」


  難得英娥用這種撒嬌的口吻和他說話,爾朱兆的心登時就軟作了一汪春水,他立刻就沒有原則地點了頭,「好,反正我已經報了名,到時你就用我的名字出賽吧。不過記住,一定要小心,千萬別逞能!」


  英娥眨了眨眼,「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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