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解脫(上)
戴勝努力晃動著藍城的肩膀,喊道:「師弟,不能睡,師弟……師弟!」
戴勝不敢喊得太大聲,生怕驚動了藍府的家丁。
適才,他以為藍城早已根據髮釵圖案,完善了圖紙,私吞了寶物,便失了智。現在,藍城的屍體橫列跟前,他才逐漸回過神來。
戴勝坐在地上緩了一口氣,他忍不住又伸出又探了探藍城的鼻息。
沒有呼吸!
戴勝將藍城的身體反轉過來,撕下身上的布條,想要堵住后心的傷口,可現在利劍已經貫穿心臟。
藍城后心,血流如注。
戴勝絕望將藍城的身體放在地上,用手合上他那尚未瞑目的雙眼,說道:「師兄我,對不起你……」
這時,藍府丫鬟從遠處走來,戴勝立馬將自己的外衣套在藍城已經被血浸透的身體上,隨後他又將藍城扶起,讓他坐在自己對面,讓二人看起來像是在對酌。
在丫鬟離他們還有三十米的位置,戴勝大喊:「不用來了,你們老爺說,今晚沒你們的事了先退下吧。」
那丫鬟從遠處借著月光只能隱約看到那裡坐著兩個人,壓根看不到地上的血跡。
戴勝看到丫鬟沒走,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憤怒:「你們老爺的話也不聽了嗎!」
丫鬟馬上道歉:「戴爺,不敢,不敢,只是剛才我聽到有嘈雜吵鬧之聲,還以為出了事呢。」
戴勝用帶著醉意的聲音罵道:「我們在這裡喝酒,能有什麼事,大驚小怪。」
丫鬟聽到戴勝發怒,便不敢再說話,她怯生生地退回去,喊道:「兩位老爺吃好,有事隨時吩咐。」
戴勝答道:「好,你回去吧。」
戴勝看到丫鬟離開,便將屍體拖到身旁,他吹滅燈,從近旁的湖裡取出一瓢水,足足沖洗了約半個時辰。
沖洗之後,戴勝便把藍城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拖著他的身體,向藍城房間走去。
隨後,便幾下翻騰,離開藍府。
戴勝經過半夜輾轉,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家時,天已經快亮了。
戴勝知道,藍府中人馬上就要發現藍城的屍體了,他必須搶在藍家人發現之前洗脫自己的嫌疑。
戴勝拿刀扎進自己肋骨,捂著傷口對下人說:「有一個左手劍客行刺我,劍法奇快……我怕我師弟也難跑魔掌……快去藍家救我師弟。」
戴府管家老薛接到老爺的命令,快馬加鞭趕到藍府,而此時藍家人都以為藍城喝酒過頭,還在昏睡。
老薛跟著藍崢到了藍城房間門口,藍崢反覆叫問:「爹,起床了嗎……爹……爹」
連叫三聲,沒有應答。
藍崢自知不妙,直接將門踹開,進門便發現藍城已經被殺。
老薛立馬掩面痛哭:「我家老爺也被行刺了,藍少爺,你要節哀啊……」
藍崢的情緒瞬間崩潰,跪地大喊:「爹,你醒醒,爹……是誰!是誰下的毒手!」
老薛:「我家下人看見,刺客是個劍法奇怪的左手劍客……可那畜生出手太快,我們根本抓不住。可憐我家老爺也未能倖免……」
藍崢信以為真,他壓根不知道戴勝之所以謊稱自己也被行刺,是想把罪名推到步佐頭上。
畢竟,普天之下,能夠勝城雙劍的成名劍客中,只有步佐是左手使劍的。況且,步佐又是文景兒的丈夫,也是藍城身上最為嫉妒和痛恨之人。其實,戴勝這樣做也保住雙劍的顏面——輸給天下最快的劍客,也不算丟了身份。
於是,報仇心切的藍崢便在綠林上下了追殺令:凡是能斬殺刺客者,砍其左手,送至藍府,賞銀三千兩。
……
刺客案件的始末,就在於此。
刀疤范在門外側耳旁聽,聽到此處,他心中非凡沒有怨恨,而是一種解脫——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會成為替罪羊了,王快也終於相信自己不是所謂的刺客了!
而戴勝看到王快親自查到自己頭上,便知道大事不妙。可他畢竟在江湖上縱橫過半生,見過生死的人。所以,當陰謀敗露之後,他反而有了一種解脫之感。
戴勝悠悠抿了一口茶,說道:「你只有這兩項證據,就定得了我的罪了嗎?」
王快搖頭:「我已不是捕快,但我手下不該有無辜冤死之人……我只要真相。」
戴勝點頭,說道:「你算是個了不起的人。」
王快:「不敢當。您馬上就是魏丞相的親家了,真正了不起的是您。」
戴勝擺了一下手,說道:「給權貴當狗,不是我的本心,但後來有了兒子,就不想讓他再去打殺了,現在他有了自己的路,這算是我的福分了。我本是個刀口上討生活的人,只可惜當初拿了黃金,就失了定力。現在栽在你這樣的刀客手裡,我也不算冤。」
王快想起那被殺的左手刺客,冷笑道:「你要知道,因此而付出代價可不是你一個人。」
戴勝:「這麼看來,你是一定要拿下我不可了。」
王快:「只是,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戴勝面帶輕蔑:「講吧。」
王快問道:「你二人使用的是同一套劍法,為何最後死的是他,不是你?」
聽到此處,戴勝的眼中突然冒出淚光,他說道:「我們劍法的精妙之處在於既可以相互配合,也可以單人研習。當初師父設定劍法之時,對我們兄弟倆的身體習性、呼吸、心跳、骨骼觀察了三年之久,後來才給了這套只有我們二人才能完成的劍法。所以,如果換過旁人,即使完全按照劍法演練,也達不到效果。我們二人自幼同食同住,呼氣和心跳的節奏都基本一致,這是旁人無法比擬的,我們雙劍合璧,才會生髮威力。後來,師父去世,我們兄弟二人便將劍法最後的三招做了改動,原本的劍譜中規中矩。後來,我們擔心遇到無法應對的對手,便把最後三招改成了玉石俱焚的招數……」
王快有些不解:「玉石俱焚?」
戴勝點頭:「在最後三招,他在前,我在後,只不過,他的后心會露給對手,但這時對方的心臟也會暴露。所以,如果演練完成,對方會刺去他的后心,而我會擊中對方心臟。」
王快有些震驚:「一命換一命?」
戴勝黯然點頭:「對……只不過,是捨棄他的命,救我的命。這是我師弟自己設計的,他說,危難之時,他會讓我活下來……」
王快:「他當初是為了保全你,才想出這麼一招,現在你就用他給你的招數,殺了他……」
戴勝眼淚慢慢溢出,悔恨道:「是我對不起他。」
王快看到戴勝落淚,難辨對方是真情流露還是虛情假意,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戴勝轉過身,背對著王快,說道:「王捕頭,我長子的孩子剛滿月,次子馬上和魏丞相的女兒成婚了。我如果跟你去衙門認罪,就是毀了他們的生活,我們戴家和藍家也會結下冤讎。我的次子揚兒和藍崢是同年生的,小時候,他們像親兄弟一樣,我也不忍心讓他們兄弟反目。你明白嗎……」
王快搖頭:「殺了人,就要付出代價。」
戴勝向前走了三步,突然轉過頭,對著王快,跪下了。
王快還沒反應過來,戴勝便結結實實行了一個大禮。
王快不知道戴勝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還是立馬起身將他扶起。
戴勝面帶歉然,說道:「王捕快,為了我家人安寧,但我只有對不起你了。這算是老夫對你道歉了……」
說完,他便順著王快的手站了起來,按動了桌子上的一角。
伴著這幾聲機關響動之音,房間前門瞬間封閉,右側牆面,轟然倒塌,而隔了十多米的對面,竟然是一個圍滿了數十人的酒樓的大廳。
刀疤范聽到前門封閉,心中一詫,立馬躍上屋頂查看,
而酒樓眾人看到旁邊突然坍塌,也是一片驚異,幾十個人立馬全部把目光投過來。
這是,戴勝卻突然從懷裡抽出匕首,趁眾人不注意,竟然悄悄扎進自己心臟。然後,他又往酒樓方向狠命跑去,邊跑邊指著王快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跑出十步之後,戴勝腳下踉蹌,倒在了酒樓外。酒樓內眾人看著王快,互相大喊:「抓人啊,殺人了!」
而酒樓內幾個江湖打扮的漢子看到了王快。
「那人看著好生面熟……」
「那不是老捕頭嘛……」
「他叫王快!」
「原來他是刺客!」
……
「聽說抓了刺客有三千兩銀子呢!」
這話音剛落,幾個漢子便提刀朝王快奔來。
王快正要從前門返回,可前門被封,他便只能順著戴勝的方向,迎著提刀的漢子們跑去。
漢子們揮刀砍來,王快腳下發力,幾下騰挪,一時間竟然擺脫不開。
隨即,王快手腕一抖,手中鋼刀在手,快刀疾舞,護住全身,他看了對方几人身形姿態,個個帶著矯健勇武的姿態,均非泛泛之輩。
幾個漢子看到這精妙刀法,先行退後,但他們結成陣勢,守住出口,以防王快逃走。只是,他們忌憚於王快刀法,不敢貿然上前。
「兄弟們,努把勁,三千兩,咱們平分!」
這三千兩號令一出,出口處的人便又多了一層。
「就是王快,我見過他……」
「剛才那手刀法,除了王快,沒有別人……」
「沒想到這老捕頭竟然成了刺客!」
「不是說刺客是個左手劍客嗎?」
「這樣看來,這王快就是是刺客的幫凶……」
「怪不得可以打敗勝城雙劍,原來刺客是兩個人……」
……
伴隨著眾人的議論聲,王快還在屋裡摸索出門方法。但這白屋牆壁極厚,尋常刀劍根本不可能劈開,王快揮刀嘗試幾下,便停下手來。
雙方對峙間,幾十名戴府家丁搭著弓箭出現在出口。
弓箭上澆上火苗,如果百箭其發,王快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弓箭手後面,戴勝次子戴揚出現,他扶著父親的屍體,痛哭流涕,他回頭看到王快,發出絕望的大喊:「殺了他!」
幾十枝火箭對著白屋內飛去,王快立馬揮刀往門外衝去。
王快身體下壓,從箭下趟過,再幾下翻騰,便衝到門口。這時,遠處飛來一隻長劍,直接切斷一個弓箭手的的弓,眾人回頭,卻發現揮劍的刀疤范早已經不見蹤影。
王快順勢從縫隙中飛躍而出,踏著一個漢子的腦袋直接向樓頂衝去。
一個光頭漢子突然從人群中躍起,喊道:「別讓這刺客逃了。」
戴揚也指著王快大喊:「殺了他,我給三千兩!」
話音未落,有四五個漢子躍上牆頭。
王快在樓頂稍作觀察,東南方向人最少,他腳下生風,朝東南奔去。可這幾位追擊者年輕力壯,再加上賞銀刺激,便拔腿追去。
王快同這群追擊者,在房頂翻騰追逐,轉瞬間便到了五里之外。
那光頭漢子提刀上前,罵道:「老東西,你跑不了了。」
這話音剛落,刀疤范突然從光頭上方出現,一劍斬掉他的耳朵。
光頭漢隨即捂著耳朵,發出陣陣慘叫。
後面幾人看到刀疤范這神鬼莫測的劍法,心中開始打鼓。
刀疤范用劍指著光頭,問道:「還想活嗎?」
光頭嚇得連連後退。
這光頭已經是追擊者中功力之最,卻被刀疤范輕描淡寫地摘了耳朵,眾人面面相覷,四散而去。
王快定了定神,對刀疤范抱拳致謝。
沒想到,短短一個時辰不到,自己已經成了一個逃犯。
現在,王快成了刺客,便沒人相信他說的話,戴勝用死亡完成了解脫。
隨後,王快和刀疤范換了身衣服來到一客棧坐下。
刀疤范問店家要了兩碗茶,二人坐下喝了兩口。
刀疤范無奈笑道:「昨天,我還是刺客呢……今天就變成你了……」
王快抬頭看了眼四周,拍著自己大腿,罵道:「奶奶的!我跑錯方向了,現在距離我家接近三十里,沒有一個辰時,我趕不回去,我夫人……我夫人危險了。」
刀疤范安慰:「戴家和藍家都以正派自居,他們只會殺你,不會殺女人的。」
王快端起碗,喝了一口,說道:「我也只有一口茶的歇息時間了。范老闆,承蒙相助,現在我姓王的麻煩了,就不拖累您了。咱們再會。」
說完,王快大口一飲而盡,便提刀飛奔起來。
刀疤范看著王快飛奔的背影,感嘆:「你家門前恐怕已經是天羅地網了,你還回去找死。」
隨即,刀疤范也緊隨王快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半個時辰前,王快在戴府被困之際,已經有人快馬加鞭將消息送到藍府,「王快刺殺戴勝」消息瞬間便傳到了藍城之子藍崢的耳朵里。
當時左手劍客被抓,藍崢以為事情已經結案,卻沒想到「真正的兇手」就是負責這個案件的捕頭。於是,藍崢便再出賞銀,立馬糾集了近百人,目的只有一個:追殺王快!
王快疾馳幾十里,到了自家門前,卻發現家口已經是一片狼藉。隨後,他快步走到房內,左右尋找,卻發現妻子已經不見蹤跡。
這時,張秀才帶著彬彬走進來。
張秀才臉上肌肉抖動,像是經歷生死劫難般,他一臉歉然地說道:「老王……剛才有七八個拿刀的,問我你家在哪裡,我起初沒說,他們就把到架在我脖子上,我當時害怕了,就把他們領到了這裡……後來,後來,他們就把你夫人帶走了。」
王快走過去,扶住張秀才的肩膀:「即使不是你,他們也能找到這裡。他們是怎麼帶走的,用繩子了嗎?」
張秀才想了一下,搖頭:「沒,好像沒有。」
這時,彬彬卻答話:「是繩子,我看到繩子了。」
王快抬頭,看了一眼太陽:現在,距離戴勝死掉已經超過一個時辰了,如果藍崢的消息及時,他可能已經在半個時辰前已經將夫人抓走了。
王快摸了一下彬彬的頭,說道:「爺爺走了,改日再陪你玩……」
說完,王快踏上去往藍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