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真兇(下)
不僅是方略這個年輕後生,就連王快和刀疤范這兩個江湖老炮兒也震驚不已。
既然案情已經基本明確,王快自然不會貽誤戰機。他在刀疤范的指引下,當天下午便到了戴勝的白屋。
出發之前,方略請纓協助,但被王快拒絕啦,他告訴方略:「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你是所有捕快都要追查的叛徒。」方略無言應對,只能作罷。
一副郎中打扮的王快和刀疤范來到白屋時,太陽即將落山。他們施展輕功身法,幾下騰挪,躲開家丁目光。
進門之前,王快便讓刀疤范躲到了一旁,畢竟,這真兇俯首前,刀疤范仍是最大的嫌疑人——王快不可能帶著一個嫌疑人去追查另一個嫌疑人。
王快進入白屋之後,卻發現這壓根不是一個小屋,而是一棟隱蔽房子的入口,裡面空間開闊之極,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封閉景象。
丫鬟見到外人闖入,十分警覺地走過來,問道:「你是誰?誰讓你來的!」
王快裝出一副熟絡的模樣,答道:「你們老爺躲在這裡享清閑,我怎麼不能來。姑娘,我不是外人,你懂嗎……如果我是外人,你們的護院也不會讓我到這裡來,我也不會找到這裡,把你們老爺叫出來吧。」
丫鬟還是半信半疑,便答道:「我們老爺前幾日被行刺,已經……」
王快直接打斷丫鬟的話:「已經死了……這種鬼話還是說給外人聽吧。我知道他傷得不輕,我是來替他療傷的。」
說完,王快抖了抖自己的郎中服裝,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說道:「我是來治病的,你若再不讓他出來,我就走了。」
丫鬟被王快唬住了,連連點頭道歉,隨即扳動手邊的桌子上的茶杯,一道門從側面打開,門裡面的空間更為開闊,像是王爺府宅的大廳,大廳里戴勝正在抱著自己滿月的孫子。
戴勝抬起頭,他見過丫鬟身旁站著一位素未謀面的人,便知道丫鬟已經中了來者的套。
既然人家已經找上門來,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丫鬟將王快領過去,介紹道:「老爺,您的朋友到了。」
戴勝看著陌生的「朋友」,定了定神,他把丫鬟叫到耳邊,耳語幾句,然後把孩子遞到丫鬟懷裡,丫鬟便離開了。
戴勝打量一眼王快,問道:「你不是郎中吧?」
王快點了點頭。
戴勝坐下,喝了一口茶,問道:「吃衙門飯的?」
王快答道:「曾經是。」
戴勝:「」
戴勝:「怎麼著,案子查清楚了?」
王快搖了搖頭,說道:「還沒,但是,我想,應該快了。」
戴勝面露怒色:「那你不去查案,來我府上做什麼?」
王快:「在下有一個問題請教,當世之上,懂得『勝城劍法』的有幾人?」
戴勝的語氣中露出一絲驕傲:「這劍法是我們雙劍獨創,除了我和我師弟,無人懂得。」
王快終於從戴勝嘴裡問道他最希望確認的答案,他的眼中露出一絲喜色。
王快頓了一下,在椅子旁坐下,說道:「這麼說,活著的人中,只有您懂得這劍法。」
戴勝感受到王快的語氣中的怪意,他之所敢承認劍法為自己獨創獨享,是因為他壓根沒想到王快見識到了劍譜。
戴勝自覺不妙,他突然摔掉茶杯,喝問:「好大的膽子,你是誰家門下的,敢私自跑到我府上來。今日,你如果不說出個名堂,會有人收拾你的。」
王快面不改色,以一種近似於安慰的語氣說道:「狐假虎威,是沒底氣。戴大俠,這句話,不應該從你嘴裡說出來。」
戴勝站起身,走到王快跟前:「你叫什麼名字?」
王快:「姓王,名快。」
戴勝的眼中閃現出一絲興奮:「快刀老王,我今日看來是遇到對手了。你是來查我的吧。」
王快輕嘆一口氣,說道:「咱們都是黃土埋了脖子,沒有明天的人,說話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戴勝:「什麼意思?」
王快:「你該認罪了。」
戴勝冷笑了一聲:「你果然和其他捕快不一樣。來,告訴我,怎麼個認罪法?」
王快:「藍城,是死於『勝城劍法』之下的。」
戴勝聽到此言,大驚失色,他的語氣中失去底氣:「你……你見過『勝城劍法』?」
王快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肋骨、右肩和后心,來自於劍法的最後三招吧。」
這一句完全擊碎了戴勝的心理防線。
王快:「普天之下,能讓藍城這樣死去的,怕是只有您戴勝了吧。」
戴勝:「你怎麼會知道勝城劍法的招數!」
王快搖頭:「這不重要,重要的你就是那個殺死藍城的人。所以,壓根沒有什麼刺客!」
戴勝的身體癱軟下來,坐回椅子上,苦笑道:「你算是風光了一輩子,最後竟然栽在你手裡。」
戴勝伸手入懷,拿出一張殘缺的圖紙,哀嘆:「老天爺……這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報應吧」。
原來,當年,戴勝和藍城合力逼死文野之時,藍城愛上文景兒。可沒成想,後來文景兒逃走,嫁給了最快的「青龍左手」步佐。後來,藍城對文景兒念念不忘,情到深處,便作畫一幅,就形成了祠堂內的美人圖。
二人此次死傷就是和馬圖紙有關。因為,當年,他們不僅從文野身上拿到了千兩黃金,還從他身上找到了一個殘缺圖紙。
當年,二人憑藉財物,成了富人。但對於圖紙,卻都沒法參透。
直到案發當晚,二人相約在藍家對酌。
下人們擺好酒菜之後就告退了。
這是他們兄弟獨處的時光,無須任何下人在場。
而此時,距離雙劍上次相聚已經有一年之久。
人老了,就沒那麼願意跑動了。如果不是生死過命的兄弟,二人可能連一年聚一次的機會都沒有。
當時戴勝看著滿桌酒肉,感嘆過往:「師弟,你還記得嗎,咱們從師父那裡出山,最窮困的時候,吃的是什麼嗎?」
藍城的思緒被拉回青年時期,想起一次食用樹根的的體驗,苦笑著:「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覺得樹根也不難吃。可是現在老了,胃口不大了,天天擺上這些東西,我還是提不起胃口。」
戴勝立即打趣:「看到是藍崢這個臭小子沒把你這個老東西服侍好啊。」
藍城哈哈笑了起來,說道:「崢兒被我慣壞了,畢竟我就這一個兒子嘛。從小,我就處處順著他,現在他還是這脾氣。師兄,揚兒怎麼樣,聽說要往上提拔了。」
戴勝連連擺手,但是臉上還是帶著一種抑制不住的驕傲,笑道:「幸得魏丞相賞識,圖個功名罷了。」
藍城舉起酒杯,說道:「師兄,輪武力天分我不輸給你,但說過教育孩子,我真是跟你差得太遠呢。聽說魏丞相的女兒今年十七歲了,跟揚兒的年齡倒是匹配。」
戴勝也舉起酒杯,半開玩笑地說道:「當初你把閨女嫁到曹將軍那裡,我輸了一成,現在怎麼著也得去了丞相的女兒,扳回一城,挽挽尊嚴,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隨後,二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一同舉杯暢飲。
三巡酒後,二人面帶醉色。
戴勝醉醺醺地說道:「師兄,你跟我說實話,當初你手頭上不缺錢,但卻只娶了一個女人,孩子也只有兩個……你說,你心裡是不是那挂念著那個姓文的女人……」
藍城搖頭:「師兄,她是步佐的妻子,跟我再無關係了。」
戴勝又端起酒杯,說道:「你看,一把年紀了,語氣中還帶著醋味。你娶下崢兒父親,也是因為她們眉眼之處有幾分相似,我說的沒錯吧。」
藍城臉上突然浮現出少年人的怒氣,說道:「如果她嫁給別人,我倒是可以理解。可為何非得要嫁給步佐,那可是她真正的殺父仇人啊。」
戴勝一飲而盡,說道:「兄弟,咱們該知足了。那千兩黃金已經給了你我一世榮華富貴……只是,那正破圖紙我們無法破解,那裡面定然藏著天大的秘密。我想,千兩黃金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藍城仍舊沉浸在對文景兒的回憶中,他其實本不是什麼貪財之人,對那圖紙也沒有再做鑽研。這時,他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便湊到戴勝跟前說道:「師兄,你等一下,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說完,便往自己書房奔去。
不一會兒,手中拿著一個畫軸回來。
藍城帶著驕傲的神色,說道:「師兄,你來幫我看看,有沒有她當年的神韻。」
說完,藍城便打開畫軸。
畫面中,是端莊美麗的文景兒。
小腳,白衣,溫潤的面容,還有——一個形狀奇怪的髮釵。
戴勝看著髮釵,眼神突然凝聚起來。
自從打敗文野,拿到那張破舊圖紙之後,戴勝每日都在鑽研。他可以斷定,這是一幅地圖,他甚至已經找到圖上的地點,不過在地圖殘缺出是個十字路口,戴勝曾派人前去探秘,皆是有去無回。
很明顯,只有一條路是對的,其它的皆是死路。戴勝後來經過仔細推斷,確定一個方向,進去之後卻發現了另外一個十字路口,每一條從通往山谷深處。
兩個十字路口,就意味著戴勝走十六次,才會有一次成功的機會。如果失敗,定是有去無回。
那裡面還有沒有更多的分叉道路,戴勝不知道,但是只要多了一條分叉,就意味著戴勝的危險會增加一倍。探索無果之後,戴勝已經意識到,如果無法完善圖紙,自己是無法達到目的地的。於是,從那時起,鑽研地圖變成了他每日必修課業,日日如此,雷打不動。
而現在,戴勝看到文景兒頭上那個造型如此複雜、如此奇特、蜿蜒如山路一般的髮釵釵頭,他的眼睛完全定住。
他湊到那幅畫跟前,凝視著髮釵——那個他看了無數次的殘缺圖紙同時浮現在腦海之中。
他發現,髮釵上的圖案竟然和地圖殘損的缺角完全吻合!
地圖的秘密原來就在文景兒的髮釵上。
戴勝看著髮釵發出陣陣苦笑,沒想到,他窮盡半生精力來探尋的寶貝兒,秘密就在一個女兒的飾物上。
現在,是藍城親手締造了這幅畫,藍城熟悉畫中的每一個細節。
那髮釵上的每一筆紋理、每一處勾勒都出自藍城之手。
藍城對髮釵太熟悉了!
戴勝恍然大悟般回過頭,他的氣血伴隨著酒意上涌,他冷笑著說道:「師弟,你瞞我好苦啊,怪不得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假裝對那圖紙毫無興趣!」
藍城的頭腦也被酒精所瀰漫,這麼多年來,他的眼裡心裡都是文景兒,從沒在意過那幅被戴勝視為藏寶圖的殘缺圖紙——此刻,他完全不知道戴勝在說什麼,但他看著戴勝臉色大變,也跟著喊起來:「什麼瞞你……什麼圖紙……」
戴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事已至此,何須再遮遮掩掩……」
怒氣酒氣一同上涌,直奔腦門,戴勝突然抽出貼身寶劍,罵道:「今日,我就替師父教訓教訓你這個不懂規矩的東西!」
藍城看到師兄拔劍,也順手將畫軸捲起,從身後面一抽,連帶出一把長劍,他滿臉醉意,略帶挑釁說道:「你是師兄,所以一直我都以你為先,真要比試的話……你要當心了。」
此時藍城頭腦已經被醉意籠罩,他只以為戴勝是要比武,完全沒看到對方眼裡的恨意和殺機。
戴勝突然挺起長劍,一招「洞若觀火」直奔藍城而去,藍城揮劍格擋,戴勝的劍尖便刺入藍城的肋骨。
藍城捂著腹部,一臉不解地看著戴勝,說道:「你來真的……」
而戴勝此刻已經紅了眼,他再起一劍,直奔藍城而去……
三招過後,結果同小乞丐和陳駿的打鬥過程基本一致,只不過,這二人更嫻熟,更剛猛。
……
伴隨著一陣怒喝,戴勝的劍扎進了藍城的后心。
藍城顫顫微微地轉過身,說道:「師……師兄……你下殺手……為什麼……」
戴勝這才如夢初醒地抽回自己的寶劍,他立馬扶住藍城,說道:「師弟……我……我沒想殺你……可你不該騙我……」
藍城絕望地倒下了,用顫抖的聲音感嘆:「騙……師兄……我……我何時騙過你……」
戴勝指著美人圖,說道:「圖紙的秘密,便在那髮釵之上,對嗎?」
藍城搖頭,后心溢出幾股鮮血,說道:「我不知道什麼圖紙……我只知道這是景兒……」
說完,藍城便咽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