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吹皺一池春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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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說沒有心生嫉妒,這麽多混賬言官如此詆毀我朱家的麒麟兒,你居然留中不發!你說,你是不是也存了心想要敲打一下棟兒?”
萬曆來到慈寧宮,母子倆沒說上幾句,李太後就加重了語氣:“朱翊鈞,本宮雖然不姓朱,但我是你娘親呢!你還不跟我說實話!”
“嘿嘿。”五十歲的萬曆在六十八歲的李太後麵前,依然有些撒嬌:“母後說兒臣有嫉妒之心,那便是有的吧。反正這《沁園春雪》,著實的讓兒臣有些不舒服。”
“哼!有啥不舒服的?棟兒是我大明的皇太孫,以後是我大明的皇帝。他的詞裏,有帝王霸氣,不是理所當然的麽?以前那首《詠蛙》還不是一樣霸氣十足,也沒見你不舒服啊。”
“不是……母後,這孩子後麵的那首詞,實在是太過於霸道了。”
“要為娘說啊,我朱家就該有這樣的帝王了。太祖、成祖年代太遠,為娘也隻是聽說。嘉靖爺為娘可是親眼目睹的,他老人家在位的時候,這些臣子可不敢像現在這個咋呼!”
“嗯……母後,您能不能聽兒臣把話講完。”
“好吧。”這樣的談話當然是不能有其他人在場的,李太後自己拉了兩個凳子,然後扶著這個肥胖得不行的兒子坐下,又自己貼著萬曆坐下,雙手還幫萬曆撫了撫胸口:“說吧。為娘聽著呢。”
“多謝母後。”喘了一口氣,萬曆道:“棟兒呢,是個好孩子。這才十二歲,表現出來的才具,已經遠勝宣皇帝當年了。兒臣對我朱家有如此子孫,當然是極為欣喜的。但是,這孩子最大的問題,就是走得實在是太快了。
這個國家,文官們的混賬,兒臣是清楚的。但是,不管這些家夥如何混賬,這個國家總是需要文臣們來幫我朱家治理的。棟兒的種種舉措,已經惹惱了很大一部分文臣。若是這會兒不稍稍打壓一下,我大明,根基可能不穩。”
“……”
“母後?哎喲!母後你又掐人!”
“你這個傻兒子!為娘以前讓你多讀書,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擼貓,現在犯蠢了吧!”
“這話怎麽說?”
“還怎麽說呢!為娘早就跟你說過,棟兒的天資,便是宣皇帝都不能比。要在我朝列祖列宗裏找類似的,那隻能是太祖、成祖。當年太祖殺胡惟庸、殺李善長,朝廷裏反對的官員多不多?當年成祖靖難,反對的文臣多不多?但是他們不但安然過來了,還打造了我大明的盛世。這又是為何?”
“為何?”
“當然是兩位祖宗手裏都捏住了軍隊!文臣們再不滿,也不敢說什麽。”
“……母後的見識,兒子慚愧啊。”
“哼!為娘早年跟著先帝可是學了很多的。張居正在的時候也學了不少。這些年退下來後,在慈寧宮可不完全是吃齋念佛。”老太太得意的一笑:“再說了,支持棟兒的文官,可也不少!”
“嗯……母後說得有理。”
萬曆不是笨蛋,在李太後稍微提點一下後,就反應了過來。
《沁園春雪》這首詞傳入北京後,自己好像是在宮裏嘀咕了兩句小兔崽子什麽的話,估計就是這兩句話被身邊的小宦官傳出去了吧這些個王八蛋!
在那之後,北京城裏的東林黨以極高的速度發起了彈劾。但沒想到內閣這邊還沒出手,都察院的兩個都禦史率領另一部分言官對東林黨發起彈劾這個時間差,無論怎麽算,都不可能是朱由棟遙控的。
這就說明,朱由棟本身是有部分文官支持的。
至於軍方的態度,那更是不問可知。
怎麽感覺,這個皇太孫的日子,過得比我這個皇帝還要滋潤?朕當年在國本之爭的時候苦撐那麽多年,沒一個大臣站出來旗幟鮮明的挺朕。這朱由棟還沒有被彈劾呢,隻是稍稍被攻擊了一下,就有這麽多大臣主動站出來支持他?
“嘿,母後,沒想到棟兒不知不覺間,已經成長到這樣的地步了啊。”
“不好麽?若是一個外姓臣子有了如此權勢,那我們當然是除之而後快。但棟兒是太孫啊。你還擔心他要纂位,讓你去做太上太皇不成?”
“沒,兒臣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說實話,一開始兒臣確實有讓他回到北京先安穩幾年的心思。這些年他實在是太能折騰了。別的不說,就說那建州女真吧,真當朕什麽都不知道麽?是,倭賊確實不安好心,支援了建奴一批鳥銃,可若不是寬甸衛受了棟兒的安排,想要去給烏拉女真送鳥銃,他們又怎麽能發現這事?建州女真的事情,明明就是棟兒蓄意挑起來的!”
“可是他通過這場征伐,徹底獲取了武人們的好感。比起你當年扭扭捏捏的什麽‘討教兵法’是不是光明正大得多?”
“嘶母後啊,您不能有了曾孫子就這麽損自己的兒子啊。”
一般來說,皇帝,作為天下最大的獨裁者,其掌控欲都是極強的。任何不能完全掌控的東西,哪怕是自己的兒子、孫子,做皇帝的都無法容忍。但是明代的皇帝不一樣:自朱老四以後,他們不能掌控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憋屈反而成了大明皇帝的常態。因此,當自己的嫡孫有了強大的力量後,作為皇帝,萬曆確實有些不舒服。但卻不會像諸如漢武帝、唐太宗那樣的強勢帝王一般,將朱由棟殺之而後快。
“朱翊鈞。”
“母後?”
“你覺得棟兒發展得太快,太能折騰。可是當初是誰把他放出去的?”
“呃……母後,是兒臣。可是兒臣當時也是想著看棟兒能不能去南方搞點銀子來,以便兒臣把礦稅給停了。”
“他做到了沒有?”
“做到了,現在南華宮那邊每年穩定的能夠給大內提供二百萬兩銀子,如此,兒臣才有徹底停掉礦稅的底氣。”
“如此大功,你不賞,還要把他禁錮起來?”李太後站起身來,雙目嚴肅的盯著萬曆:“國本之爭的時候,為娘是站在常洛一邊的。因為他的母親跟為娘一樣,都是可憐的宮女出身。而且為娘實在不喜歡鄭秀兒……但是你看看,國本之爭的時候誰支持你?如果不是當年張先生去世,你沒有保護他的家人。國本之爭的時候你怎麽會這麽慘?現在好不容易我朱家有了麒麟兒,能夠為你辦事了。你要是這次順了某些臣子的意,把棟兒給禁錮起來。以後誰還敢為你辦事?誰還敢為我大明做事?”
“母後,您說話還真是良藥苦口啊。”
“哼!為娘見識過了三代皇帝,還不知道你們腦子想的是什麽?你怕啥?棟兒現在才十二歲,就算他有滔天野心,還會這個年紀來纂位不成?十年之後,你是否萬歲都不清楚,管得了那麽多?”
“……母後說的是,可是棟兒之前,還有常洛呢。”
“常洛那孩子,這次得給他一點教訓。若是沒有他點頭,外麵那些臣子不會這麽迅速、整齊。近日本宮看《金陵日報》,上麵介紹到了奧斯曼帝國的卡農繼承法,勝者要把自己所有的親兄弟都給殺死。這種殘酷野蠻的辦法在我大明當然不可行,但其中有句話很有道理:和國家的命運前途比起來,幾條人命不算什麽!”
“……母後說得極是,兒臣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雖然身體很疲憊,但心結完全打開後的萬曆還是精神抖擻的回到了乾清宮。
“奴婢見過萬歲爺。”
“嗯,李恩哪,朕讓你去查是誰走漏了消息,你查到了沒有?”
“奴婢接了萬歲爺口諭後,就把那天在萬歲爺身邊伺候的所有小宦官全都帶到東廠去了,現下均已招供,是一個小宦官把這個消息傳遞給了慈慶的王安。所有口供均已備好,隨時可拱萬歲爺查驗。”
“哼!此事就交給你去辦了。嗯,弄個意外就行了,不要搞得太大,太子畢竟是太子。”
“是,奴婢明白了。呃……”
“你還有什麽事啊?”
“奴婢剛才見到萬歲爺就想稟報,興華宮掌事魏忠賢這會兒一直在外麵等著呢。”
得到萬曆許可後,近三天來回奔波,大腿兩側早就磨破了魏忠賢,忍著兩腿劇烈的疼痛,仍然以正常的步態走了進來。
“棟兒那邊有信?”
“聖明無過萬歲爺,太孫殿下有親筆信一封,請萬歲爺禦覽。”
萬曆接過信件的時候,手稍稍有點不適應:在他想來,這封信一定是極厚,有一定重量的。結果拿到手裏,卻是極輕。
打開封口,裏麵隻有一頁紙,這張紙上隻有一個“?”。
得益於長期看金陵日報,萬曆對這個符號的意思還是很清楚的。他稍稍思索一會後,就讓李恩拿來了筆墨,然後在這張紙的背後,重重的畫了一個“!”。
做完這一切後,萬曆道:“李恩哪,朕今兒體乏了,那些上書要求太孫回北京讀書的折子,你就統一幫朕回了吧。”
“是,敢問萬歲爺,具體如何回複?”
“一句話:吹皺一池春水,底卿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