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陸芸生氣喘籲籲地跑去了馬棚,對著一處草垛扯著脖子喊道:“小黃瓜?快出來!”


  “來了來了,三小姐,我在這兒!”一個不高不壯的少年戴著一頂老舊貂帽從馬棚裏鑽了出來。身上單薄的衣物讓人總是有一種這少年會被凍僵的錯覺。


  “三小姐你找我有事啊?”少年跳下圍欄,滿臉愁容地看著陸芸生,生怕她又讓自己去做什麽奇怪的事情。


  陸芸生翻了白眼揮了揮自己的拳頭,瞪眼道:“廢什麽話,趕緊過來!”


  “哦……”被陸芸生叫做小黃瓜的少年一臉不情願地低頭朝她走來。


  陸芸生有些哭笑不得,隻好板著臉吩咐道:“去幫我弄點鞭炮,再幫我買幾個陶罐。”


  “可是……老爺不是剛吩咐過,府上今天不讓放鞭炮嗎?”


  “問那麽多幹什麽?讓你去你就去!”


  “可是小姐啊,我沒錢啊。”


  “嘖嘖,我還能虧待了你不成?喏,這是十兩銀子,買了鞭炮剩下的都歸你。”


  “啊……我這就去!”小黃瓜身手矯健地接過陸芸生拋出的銀子,一臉樂嗬地小跑著出了陸府。


  等這名在府上唯一一個願意替她跑腿的少年馬夫出了大門,陸芸生撿了一顆石子在雪地上勾畫了起來。三兩筆的勾畫,一幅歪歪扭扭的長安地圖出現在她的麵前。


  陸廣丞和崔英英這對狗男女固然可恨,可當下比起陸府即將麵臨的滅頂之災相比,顯然是後者更為緊迫一些。陸芸生與陸府現在仍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是那封寫有陸廣丞姓名的密信真的送到宮裏那位紅蟒衣大太監的手裏,包括陸芸生在內的陸家上下六十餘口,明天一早肯定就得綁去菜市口砍頭了。


  陸芸生一想到冰冷的閘刀在自己的脖子上砍下的場景,後背就直冒冷汗。她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對著自己凍得通紅的雙手哈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死氣沉沉的深宅大院。


  竟是在笑。


  長安城燈火通明,隻是誰也不知道在這片盛世繁華之下,就在陸府隔了兩條街的丞相府正上演著一出生殺大戲。


  院子裏,一顆顆頭顱如同西瓜滾落在地,在撞擊地麵的同時留下一灘猩紅。那些家丁被綁在一起,眼神中滿是驚恐和絕望,一名宮廷侍衛笑嘻嘻地和同僚打了個賭,賭他這一刀下去能砍下幾顆頭顱。


  那些小姐和丫鬟則全都被戴上了枷鎖,大約明日一早便會被押往邊境充作軍*。宰相郭威早已被帶走軟禁,此刻郭相的兩個兒子也被兩名侍衛拿刀架著脖子跪倒在地。


  那名被先皇親自賜予三道免死金牌的紅蟒衣宦官就坐在宰相府的正堂上低頭仔細品味著一碗剛剛沏好的碧螺春。身旁那個端茶給他的郭府老仆雙手顫抖,幾乎要直接跪倒在這名紅衣宦官的麵前。


  堂外,宰相郭威的兩個兒子似乎是臨死前猛然生出一絲豪氣,對著那個高坐堂上的早已白了頭的中年宦官破口大罵道:“閹賊韓韋暄!你禍國殃民不得好死!”


  “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一直低頭品茶的九千歲韓韋暄輕輕抬了抬眼皮,搖頭笑了笑,忽然間對宰相大人的這兩個兒子竟然生出了一種敬佩。可韓韋暄八歲入宮,在宮牆裏帶了足足三十年,這樣臨死前無所畏懼的人物又何曾見的少了?

  盛世黃老亂世法,腐國敗政是儒家。這些滿口經世治國之道,揚言要舍身為天下的讀書人,能多死一個,天下也就能多一天的太平日子。盛世太平,卻想搞什麽政變,殊不知是蜉蝣撼樹,可笑不自量。


  韓韋暄喝了一口茶,輕輕呼出一口霧氣,臉上毫無表情地開口道:“都殺了吧,一個不留。”


  一聲令下,包括那些丫鬟在內的所有人全部被砍下顆頭顱。韓韋暄眼神清冷,踏過門坎兒時抬頭看了看不斷有雪花飄落的黑夜,竟是傷春悲秋地莫名感歎道:“好好的一個除夕,都讓你們這些人給毀了。都該死啊……”


  長安大雪紛飛,除夕的喧鬧聲仍在繼續。


  陸芸生拍了拍屁股,抖落自己衣服上的積雪,起身時順帶著抹去雪地上的地圖,伸手接過小黃瓜帶回來的那些鞭炮和那些陶罐後,板著臉對一臉好奇的少年說道:“行了,這裏沒你什麽事兒了,趁著過年,趕緊出去找個地方好好享受一番。”


  身型較同齡人更為瘦弱的少年使勁兒地點了點頭,卻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依舊站在陸芸生的身旁撓著後腦勺,似乎有什麽話想說。


  陸芸生正在撕開那些鞭炮往陶罐裏傾倒粉末,餘光瞥見少年仍然站在自己的身後,便皺著眉問道:“你怎麽還待在這兒?”


  小黃瓜用食指撓了撓自己的鬢角,憨憨地說道:“小姐,有沒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陸芸生停下手頭的工作,對少年翻了個白眼兒她板著臉說道:“我這個月的零花錢可都給你了啊。”


  少年有些語無倫次地連忙擺手道:“小姐,不是……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看著小黃瓜百口莫辯的樣子,陸芸生不禁莞爾,從懷裏輕輕取出幾塊碎銀子塞進少年的手裏。


  “小姐……我,我真不是這個意思。”


  陸芸生嘿嘿一笑,拍了拍比她高出一頭的小黃瓜的肩膀輕聲笑道:“行啦,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會有事的。”


  少年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收下了那些碎銀子轉身離開。陸芸生長呼出一口氣,繼續把那些硫磺和木炭的混合物倒入陶罐,然後將一些從倉庫收集來的廢棄鐵釘小心翼翼地裝進陶罐。


  這些黑火藥自然是比不上幾千年後的炸藥,可如果加上這些鐵釘就可以讓她今晚的計劃多一絲保障。而陸芸生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僅僅為了能活下去。


  做完這一切,陸芸生又偷偷去了趟柴房,帶了一把用起來比較順手的砍柴刀出來。這些日子被家裏人動不動就丟在柴房砍柴的她,對如何砍柴已經算是比較在行了,就是不知道砍柴的經驗用在砍人上是不是一樣的適用?


  瑞雪兆豐年,新春辭舊歲。


  陸芸生現在,隻希望這場大雪能把她今晚所有的痕跡都掩蓋住,可別給人瞧出什麽端倪才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