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摯友已逝
陸知風胸口像是被石頭砸了一樣悶悶的疼痛,她隻身一人跑向陸府舊宅子。空蕩蕩的街道,她的身影飛快的穿梭於街道,像一陣有形卻握不住的風。
到了陸府不遠處,陸知風就聽見小白「嗚嗚」叫的聲音,她飛奔而去,之間一個穿著皇宮禁軍衣裳的酒鬼拿著劍一下一下戳著守在門口的小白。
「你這個小畜生,本大爺就是要進去!讓開!」
一陣涼涼的風吹過,酒鬼只感覺脖子上放上了一隻冰涼的手,他驚得要喊要掙扎,一個字都沒喊出來就聽見骨頭「咯嘣咯嘣」的聲音,他的腦袋就以詭異的弧度聳拉下來,身體也軟成了麵條子。陸知風嫌惡的把他扔到地上,又踹了幾腳踹到人看不到的小角落裡。
小白瘦了好多,巨大的身體已經沒幾兩肉,厚實潔白的皮毛沾了污垢。只有它那雙明亮的眼睛痴痴的望著陸知風,幾乎就要落下淚來。陸知風緊緊的摟住了小白的脖子,她甚至能夠感受到小白不住得顫抖的身體。
「讓你受委屈了。」陸知風忍住眼淚,拍了拍小白的身體,拉著它脖子上的鏈子走進陸宅里。滿地的落葉,無人清掃。徹夜的宮燈,無人點燃。竹林深處沒了飲茶下棋的青衣男子,院落里沒了總是拿著賬簿教育管家的二公子,亦沒了那個拄著拐杖罵起人來卻中氣十足的老將軍。
小白拖著陸知風到了那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這棵長年翠綠的梧桐樹不知何時已經凋敝得光禿禿,陸知風順著樹的紋路,清晰地看見梧桐樹榦上一塊凹陷沾著血的印痕。
「嗚嗚嗚」小白往陸知風身上蹭著。
陸知風只覺得胸口翻湧一口腥甜湧上喉嚨,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陸知風緩緩的朝梧桐樹跪了下來,磕了幾個頭,就再次站了起來,她一隻手摸著小白的頭,另一隻手抱住自己不住顫抖的手臂,說:「我現在都這麼害怕,當初你得有多害怕啊。」
太陽緩緩升起,晨光灑落人間,半邊太空太陽已經點亮,另外半邊月亮還在負隅頑抗。陸知風在宅院里抱著小白整整一夜,直到聽見雜亂的腳步聲才回過神來。
糟了。陸知風趕緊拉著小白往後門走,剛沒走幾步路,正門後門齊齊被破開,兩隊身穿禁軍服飾的人將陸知風圍住。
「我勸你們讓開,我不想殺人。」陸知風壓低了聲音對他們說,手抬起護住身後的齜牙咧嘴的小白。
「我看你就是反賊,殺我大昭將士,兄弟們抓住她!」
反賊?
怒火頓時翻湧上來,陸知風兩三下就撂倒了幾個衝上來的人,手上的力量絲毫不留情分,倒在地上的人就再也不可能站得起來。
「小白!」陸知風大喊一聲,小白立刻會意跑到陸知風腳邊,陸知風翻身坐到了小白的脊背上。一隻身形與馬匹敵的西域惡犬飛奔離開,原本想阻攔的人都被嚇得後退衝散了圍困。
「往南走!」陸知風抱緊小白的脖子指揮道。京城有南北兩道城牆兩道出口,只是一個供熱通行,另一個是給菜市口的鬼魂離開的路徑。先帝剛遷都於此時,鬼怪之事頻發,后請了山裡的道士另開一座城門,給妖靈精怪離開的通道。
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陸知風緊緊的抱著小白的脖子,眼瞅著就要衝出門去她忽然間拉住了小白的脖子,小白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
小白抬起狗腦袋疑惑的望向背上的小主人,而它發現小主人正仰著頭獃獃的看著天空。
「嗚嗚。」小白哼了幾聲,想叫陸知風回過神來。而陸知風撐著小白的身體就要翻了下來,可卻身子搖晃了一下滾在了地上,佔了一身的土。
陸知風自小便比一般的孩子聰明,不知多大的時候就不再摔跤,而這一次她卻像忘了如何行走如何站立一般跪在了地上。
「阿……阿錦。」她雙唇顫抖著吐出這兩個字,整個人像被風吹得枯葉,不停地顫抖,「宋錦!」
一聲歇斯底里的喊聲劃破死寂的京城街道。小白這才仰起頭,只見高高城牆上粗麻繩子捆著一個男人,他身上的囚服沾滿了鮮血,但一夜的風乾已經不會再有血滴落下。
陸知風從懷裡拿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努力的吞咽著氣息,好像一不小心這口氣沒理順她就這麼憋死了。「嗖」的一聲匕首從她手裡飛了出去,精準的割斷了捆住男人的繩子。陸知風跑過去去接,兩個人都摔倒在地上。
死去的人只是一個軀殼,輕飄飄的,周身的寒氣比深冬的冰雪都要深重。
陸知風緊緊的抱著熟悉故人的身體,卻沒有熟悉的體溫,像下了極大的決心,她伸出手撩開擋住宋錦眼睛的亂髮,只見那雙總是狡黠笑著的眼睛空洞的看著空中凝滯的一點。像是火山噴發,冰河塌陷,陸知風爆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聲,死寂的京城街道滿是凄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陸知風彷彿什麼都聽不見似的緊緊的抱著宋錦冰冷的身體,歇斯底里的哭泣著。小白無措的退到陸知風身側。
由此,京城再也不是陸知風的溫暖故鄉。
追兵圍了上來,劍指陸知風。領隊剛要開口,陸知風搶先一步問:「是誰幹的?」她的聲音因為哭泣而變得沉悶,但那雙充血的眼睛望向他們的時候,天空彷彿落下一塊厚重的帷幕。生死地獄,帷幕分割。士兵們一時間被嚇住了。
「我問你們,是誰幹的?」陸知風抹了把臉上的淚,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惡狠狠的問。
這時領隊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沒什麼好怕的,便提高了氣勢說:「宋遠玉通敵叛國致使我大昭痛失三座城池,先帝念其祖上為大昭立下過汗馬功勞,遂欲保宋氏一族後世青白,掩蓋此事。先帝仁心,宋錦卻妄圖謀反,殺害先帝。所幸敬王及時出兵才扼殺了這次叛亂謀逆。」
先帝?
陸知風刀劍直指皇城,她頭頂上的天空烏雲密布,雲轉風急,聲音沙啞的問:「那現在皇城之中的人是誰?你們所效忠的人是誰?」
敬王及時出兵扼殺謀逆,答案呼之欲出,可陸知風偏要問一問,彷彿只有問出了口才能死心。
「陸姑娘,我認得您。」士兵之中讓出一條路,是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他走過之時士兵們都朝他低頭,可見他在其中的地位,剛才那位囂張跋扈的士兵也退居二線不再說話,只是瞪著陸知風。
眼淚又一次模糊了陸知風的眼睛,她不想哭,但身體的本能反應就是在讓她的眼睛一次次濕潤再落下淚來。陸知風抹了一把眼睛這才再次看清了景物,粗糙的袖子蹭的她臉紅紅的,看起來有些可憐。
「下官知道,您和宋司馬私交甚篤,現大昭風雲變幻你一時接受不了也理所應當。可是陸姑娘,您和敬王爺也是相知相識十幾年,他現在就在皇城之中,千萬莫要誤會了他。」
誤會?
陸知風冷笑,抱緊了宋錦冰冷的屍體,眼淚又從眼角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在心裡默默的對宋錦說:你啊,不是決定聰明嗎?怎的護不住自己?
陸知風平靜地說:「我與他私交甚篤,自然知曉他為人。他少年時在市井摸爬滾打,什麼手段都會用上。再後來為官圓滑,府中私藏名作萬千,毫不避諱。眾人皆知他不是清官,也絕不是什麼剛正不阿之人。為達目的,清除異黨,無所不用其極。」
中年男人聽了這話一下子就輕鬆了,說:「是啊,您也知道……」
「可是,」陸知風攥緊了手中的匕首,鮮紅的眼睛幾乎滴出血來,「他絕對不會害皇上。他的辛勞他的手段,不為世人歌頌,自始至終只是為了蕭氏王朝!」
聽完了這話,男人的臉色冷了,說:「姑娘現在可能神志不清了,抓住她!」
士兵聽此號令沖了上來,陸知風站了起來一腳踹碎了敵人的膝蓋發出「咔嚓」一聲。
是的,這些人在她眼裡已經成了敵人。
陸知風奪走了長劍,乾脆利落的砍下了敵人的腦袋,鮮血噴涌而出濺了她半個身子,深藍色的粗布衣裳一下子更加深沉。先前她殺人的時候,會刻意避開鮮血,可現在她一點都不想。仇恨燃燒起來,她只想讓血流的更多些,讓她看起來更可怖些。
也就是此時,陸知風忽然間就明白了殷紹那鮮艷紅袍的意義。
這個世界沒有恩情只有怨憤,以鮮血泄憤,以死亡麻痹靈魂。
「你們知不知道,他夙興夜寐與朝堂上那些油滑的廢物們周旋時的哀怨?」陸知風咬牙切齒的問,手死死的扭著敵人的手臂掰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一劍刺穿了胸口,拔刀出來陸知風反手砍下了妄圖偷襲她的人的小臂。
「你們知不知道,他一心為國卻遭百般阻撓、構陷,心中的失落?」陸知風渾身浴血,來一個殺一個,舉著劍的士兵被這個場景嚇到了,猶豫著要不要衝上去。
眼淚還在不住的向下流淌,陸知風說:「你們不知道,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陸知風很多次看見宋錦一人獨處時依舊緊蹙的眉頭,但他看見陸知風的時候就笑了,一如當年。
其實這些年陸知風想過很多次,為什麼她和宋錦的關係能夠在時間的洪流中鍍金。那是因為,陸知風遠在千里之外,不值得依靠,卻不需要防備。虎狼之輩滿是京城,知心至交不可交。而遠在廟堂之外的人,變成了他嚮往的樣子。
可憐人,孤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