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朋友
到了紅蓮殿看見魚玄機剛剛從裡面出來,正在關門,陸知風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伸手卡住了差一點就關山的門。
「陸姑娘,你等等……」
「還等?不等了等不了了。」陸知風直接推開了門,而裡面的場景卻讓她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爐火燒的正暖歌舞聲揚,幾個容貌艷麗的女子穿著飄逸的輕紗扭動著纖細的腰肢,殷紹坐在長榻上左擁右抱著軟玉美人,空氣中胭脂香料的味道在溫熱的空氣中被蒸得更加曖昧纏綿。
殷紹抬眼看見陸知風進來的時候,擁住身旁女子的一下子就收了回來,緊張的坐直了身子,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換了一副慵懶表情向後躺在靠背上,說:「這是本座從藝坊里千挑萬選出來的,知風,你過來瞧瞧。」
陸知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冷著一張臉走了進來,說:「你昨個兒還說累了,原來是挑美人挑的累了。」
「你……你都聽到啦。你找我什麼事兒啊?這兒有上好的酒也有絕佳的曲兒,一起聽聽。」
陸知風冷冷的看了一眼這幾個女子,說:「我怕她們的命輕,受不住我要跟你說的話。」
「無妨,說來聽聽。萍兒,你說你受不受得住?」殷紹朝他右邊的女子湊了過去,笑著問。被叫做萍兒的女子嬌笑著說:「主座您說受得住,奴家就受得住。」
「你呢?」殷紹又去問他左邊的女子,問完了又要接著去問歌女。他這副紙醉金迷的樣子讓陸知風心生厭煩,有些惱的提高了音量:「這幾位姐姐,你們覺得是我惜你們的命,還是他惜?」
陸知風轉過身走向還在彈著琵琶的女子,手一揮只見銀光閃爍琴面上弦全都斷了,飄揚起的紅繩緩緩落了下來,琵琶女嚇得身體僵直,一聲不吭。剛剛還歌舞昇平的大殿,氣氛陡轉急下,地上落一根針都聽得見。
歌女戰戰兢兢的站在原地,一滴冷汗從額頭上流了下來。她曾經聽說過,受過紅蓮主座恩的女人,全都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他的寵愛,和恨一樣可怕。這樣的惡鬼,被人公然冒犯,怒火一旦燃燒起,她害怕,冷血殘忍的紅蓮主座暴怒就這麼殺了所有人。
而殷紹卻笑了,他故意笑出來想緩和一下凝固的氣氛,說:「知風,你什麼時候也這樣沒有情趣了?當初你可不是這樣的。本座還以為你會喜歡這樣的歌舞才辦的,早就讓琦玉叫你了可你一直在睡覺。」
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這真是紅蓮主座?他可是在死命的給這位姑娘台階下!
陸知風仍舊面無表情,說:「為了她們的命考慮,讓她們出去。」
「一邊聽著歌舞說不好嗎,怎的這樣嚴肅,不解風情……」
「你會殺了她們的。」陸知風一字一句說的無比堅定,而殷紹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一瞬間。
——陸姑娘被嚇到了,聽故事的時候一句話都沒說。也對,一般的女子不害怕才會奇怪。
——您想,陸姑娘親近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像敬王那般溫潤、君子氣節。
殷紹牽強的笑了一下,故作輕鬆的說:「你們都出去。」那群女子如蒙大赦般抱著琴、提著裙擺離開了大殿。
陸知風走到身側,但沒和他坐在長榻上,而是盤腿坐在了與殷紹隔著一張酒桌的毯子上。殷紹手臂放在桌子上,身體向前靠,他雖然下定決心隱藏心意,可還是不由自足的想靠近她。
「你到底有什麼神秘的事要與我說?」
陸知風道:「昨日我在羅洺褚生前住所,看到了一幅畫。」
「畫?」殷紹笑了一下,「是,那個老東西除了害人就喜歡畫畫了。害死了丹青素手蠻青熒之後,畫技更是突飛猛進。」
陸知風被他這句話點醒了某些迷惑,說:「羅洺褚殺了通曉陰陽之術的蠻青熒,他就對陰陽之術摸到了門路,靜言又武功盡失去你說會不會……」
她後半句沒有說出口,但殷紹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丹青素手稱號的由來並不是蠻青熒書畫造詣高,而是說對其他人武功的學習能力強。一個人輕易學會旁人修習一生的武功,對於蠻青熒來說並不是不可能。她的陰陽之術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憑此摸清武學精髓,一切就都容易多了。
殷紹搖搖頭,說:「那羅洺褚也沒有必要廢了靜言的武功。」
陸知風說:「罷了,反正他已經死了,研究一個死人的想法也沒有意義。我要說的是,活人的。」
「洗耳恭聽。」
陸知風手緊張的搓了搓褲子,壓低聲音說:「羅洺褚畫中的人我認識,是當今太妃,曹蓉。」
殷紹的情緒總是掩藏在面具之下,偶爾的表達也是刻意施展,而這一次,他眼眸中明暗閃爍,他說:「你怎麼想的?」
陸知風手心上都是汗,說:「正因為我什麼都想不通,才只能僅僅告知你一個畫中人姓名身份。」
殷紹說:「在燁陽時,我與你說過,羅洺褚定與朝廷勾連,只是線的另一頭不知道是誰攥著源頭。」
「肯定不是敬王,他不是那樣的人,」陸知風急忙道,「即便源頭是曹蓉,也絕不會是敬王。」
殷紹不想再聽陸知風為敬王的辯解,端起玉杯放在唇邊,道:「本座以為你不只有此事要說。」
「我可能要離開這裡一段時間。」
殷紹手上的動作明顯的停頓了一刻,問:「你要去做什麼?」
要是平時,陸知風說出要離開他實現的這樣的話,他會說的一定是「我陪你」,而這一次,他沒有。
陸知風好像有些為難,說:「這件事可能……」
「你要去找敬王嗎?」殷紹眼神直直的看向陸知風,他這一個眼神看得胸懷坦蕩的陸知風都心虛了,道:「不是,是我叔叔傳來書信,內容……因為事關寂河山莊,對你全盤托出不太妥當。」
陸知風不會撒謊的。
殷紹好像緊繃的弦鬆了下來,放下了酒杯,微笑著說:「如果本座能幫你就最好了。」
「殷紹。」陸知風說。
「嗯?」
陸知風舔了舔嘴唇,問:「我們是朋友,對嗎?」
殷紹反應了一會兒,回答說:「是。」
「就……只是朋友,對嗎?」陸知風明亮清澈的眼睛看著殷紹,充滿了期待,可殷紹卻不明白她在期待著什麼。
殷紹說:「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陸知風的眼神一瞬間的移開了,她向後倒手支撐住地毯,說:「剛才那群如花似玉的姑娘該被嚇到了,我去幫你叫回來。」她說完就站了起來,轉身推門出去。
朋友,這個概念很廣,而陸知風以為,她和殷紹早已比朋友更加親密,而更加親密的界限,她想從殷紹口中得到回應,卻沒有得到。從蕭澤以後,陸知風對感情變得小心翼翼,她不想再愛上一個無法得到回應的人了。
如果殷紹到現在對陸知風還只是朋友的話,陸知風就會下定決心,絕不往前邁出一步。愛而不得,終年牽腸掛肚,甚至還要因為愛他而違心祝福,這個苦差事陸知風不想再品嘗一次了。
陸知風走出大殿,魚玄機還站在門口,看見陸知風時她神情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陸知風走到她面前,笑著說:「你上次說,即便我懂得他,也無法理解他,對不對?」
魚玄機不自覺的挺直了背,好像很有自信的樣子,說:「是。」
陸知風說:「在江陵小少主為失去友人而痛苦時,殷紹他說了頗為惡毒的話,你覺得是為什麼?」
——你最重要的人?哦對,像你這種懦夫,就只能看著自己重要的人一個個為你而死。對吧,文宣帝?
魚玄機知道這件事,想了想,回答說:「這對於別人,或許會因為恨、怨、仇,可在主座這兒不需要理由。」
在她眼裡,殷紹不管做出什麼喪盡天良的事她都覺得理所應當。這個回答果然不出陸知風所料。陸知風說:「我以為不是。是因為文宣帝墮入泥潭還有人不顧一切的想將他救贖,而殷紹拼勁全力,卻只差一個人朝他伸出手。」
魚玄機聽了微微皺眉。陸知風含著清淡的微笑,但神情無比篤定,她朝魚玄機邁近一步。就只是這一步,魚玄機感受到一股溫和但強大的氣場將她包裹,溫和到將寒風包容,強大到一絲一毫多餘氣息都要被她籠罩。
魚玄機緊張的攥緊了拳頭,指甲鑲進了肉里。上一次給她給她這種氣場的還是蠻青熒,雖時光久遠,但印象深刻到此生難忘。淡漠的優越感,凌駕於萬物之上。
「在你眼裡,他是殺神,在我眼裡,他是有血有肉的人,」陸知風看著魚玄機微微顫動的眸子,說,「這就是為什麼,你永遠是他的副手,而我是他的……朋友。」
她說完轉身離去,可走了幾步停了下來,轉過身對魚玄機說:「你說的那個被殷紹殺掉的朋友,他可能根本沒有死,是殷紹放他命給了他重生的機會。」
——其實當時還有另外一個少年活了下來,只是那個倖存者被當成了主座第一個刀下鬼。主座說乾淨的天空最好,不需要另一顆天狼。姑娘,你能想象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只為了這個理由殘殺自己共患難的同伴嗎?
在陸知風的記憶里,可不止殷紹一個人能夠百毒不侵。那個遊盪於江面上的船夫,日子過得恐怕比殷紹輕鬆自在百倍。
「並不是站在身側就是陪伴,即便近在咫尺也可能天涯兩隔;並不是常年相伴就是陪伴,或許有些人的一眼敵過旁人的萬年。」她說完,輕笑著邁下台階,這個背影這種驕傲讓魚玄機恨得牙痒痒。
她才不信這種鬼話……這輩子都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