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殘損歲月
燁陽氣候乾燥,再加上現在大冬天的草木不生,放眼望去就是一片赤條條的黃土地,連個遮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陸知風和殷紹躲在關口停駐貨物的小倉庫後面,雖說關口以閉,但還有看守的士兵來回巡邏。陸知風用胳膊肘頂了頂殷紹的肚子,說:「你看,這不是挺正常的,殷……啊!」
殷紹突然將她整個人壓在牆上,兩個人身子緊貼著身子,陸知風臉「騰」就紅了,殷紹捂住她的嘴,低頭看著被他禁錮在懷裡的陸知風,小聲說:「如果不想在燁陽這個地方流血的話,現在連呼吸都得給我放低。」
陸知風瞪大眼睛看著殷紹眼底的陰影,重重的點了點頭。殷紹鬆開了她,就剛剛的那剎那,是陸知風第一次感受到紅蓮主座該有的壓迫力。
殷紹伏在她耳畔輕聲說:「我托你上去,你從窗戶到倉庫裡面去。」陸知風點點頭,殷紹輕而易舉的就將陸知風抱了起來,陸知風雙手抓住床沿,爬了進去。
陸知風腳落地的時候除了驚起一小片灰塵之外,沒有一點多餘的聲音,然後她躲到了貨品後面。緊跟著殷紹也翻了進來,他也跟著躲到了陸知風那邊。陸知風難以置信的打量著殷紹,他這麼大一個人從小窗子里翻進來這身紅袍子是一點灰都沒沾。
殷紹得意的晃了晃腦袋,惹得陸知風更加煩躁。
「快點,再快點!」
倉庫的門被推開,地面被照亮了一片,隨後被影子遮住,新的貨品運了進來,而緊挨著陸知風的大鐵籠子被移開。殷紹拉著陸知風趁看守不注意躲到了另外一個角落。
「裴將行,貨物在哪?」一個低沉的聲音問。「在這兒,都在這兒。」另外一個聲音回答。
進來的人穿著全黑的袍子,掀開了罩在鐵籠子上的灰布——
殷紹一把捂住了陸知風的嘴,以防她倒吸一口涼氣的時候發出聲響。即便如此,那個穿黑袍的人還是好想發現了什麼,一步,兩步朝兩人的方向走來。
陸知風緊緊的抓著殷紹的袖子,殷紹只對她搖搖頭。隨後,穿黑袍的人與侍從一同離開了,倉庫的門被重新關上了。
陸知風轉過身對殷紹說:「我看到那個籠子裡面,是人!是人!」
「稍安勿躁,」殷紹淡淡的說,「都是死人,若是活人這麼半天你我二人不會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
這他娘的是什麼邏輯?難道活人才應該著急死人就可以熟視無睹了嗎!
陸知風剛要罵出口,殷紹已經把身旁貨物的灰布掀了下來,神情平靜地看著木詳細上的字。陸知風問道:「你是不是認識那個人,所以你才如此緊張,他是什麼人?」
殷紹回答:「羅洺褚。」
羅洺褚,仇應龍,活死人傀儡。陸知風問:「那些鄉民是被抓去做成傀儡的?」
殷紹指了指箱子上的字,說:「是裴將行與羅洺褚的交易。」
陸知風走到殷紹旁邊,看著木箱子上的字,可她卻完全看不懂。文字更加象形像是古時候雕刻在祭祀鼎上的,陸知風好像在奉仙爐上看到過形態相似的文字。
「羅洺褚管理羅剎山期間所有人都要使用上古文字,這上面的意思是米糧。」
陸知風問:「為什麼要使用上古文字?」
「他想著好像這樣就可以更接近上古文明,陰陽之術,邪乎得很。」殷紹順著上面文字的雕刻紋路細細的下滑,順著他的手指這個字的確像是一株水稻,「而且,這樣有利於保護羅剎山的秘密,就像暗號一般。」
陸知風難以置信的自言自語:「大昭的臣子與羅洺褚暗通款曲,以我大昭的百姓的性命為代價換取米糧……他們是瘋了嗎?」
殷紹輕捻著手指上剛剛粘上的灰塵,說:「即便是借裴將行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
陸知風道:「的確,誰會傻到跟一個難以控制的魔頭做合作。」
殷紹接著說:「朝廷之中又是何方神聖能夠讓羅洺褚心甘情願的與他進行這筆交易。」
他慢條斯理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口中吐出,像是每一個字都經過了深沉的思考,帶著賞玩的意味。輕捻的手指上細微的灰塵輕飄飄的落了下來,塵埃未落定。大堂之上楚凡走了上來,她靜默的站了一會兒姍姍來遲的裴將行才坐到了青天老爺的寶座上,翹著二郎腿審視著楚凡。
楚凡一直平視著前方沒有和裴將行視線相接,動作畢恭畢敬但神情漠然,給裴將行磕了個頭,便直起了身子,道:「大人,請將我家兄長的失身還給我楚門。」
裴將行手摸著下巴,眼神意味不明的上下打量著楚凡,說:「你可知楚平犯的是何種大罪。」
楚凡平靜但堅決的說:「人已經死了,罪已經贖了。」
「我看你和你那個二流子哥哥一樣不尊敬本官。」
「民女沒有,」楚凡聲音不卑不亢,「我很——尊敬您。」
裴將行笑容曖昧的問:「那你為何不敢抬頭看本官?」
楚凡面上沒有一絲波瀾,但心裡噁心的快要吐出來,她還是緩緩地抬起了頭。她這雙清澈如水又如冰清冷的眸子與裴將行滿懷惡意的眼神相撞,就像把一塊美玉浸沒入污泥。污泥歡呼雀躍,美玉忍耐不堪。
裴將行站了起來,走下台階,站到了楚凡面前。楚凡忍著噁心不去移開目光,卻被裴將行捏住了下巴,問:「你說,一個女人拿她的珍寶換回死人哥哥,值不值得?」
楚凡臉色陡然變得鐵青,緊緊攥住的拳頭指甲嵌入了手心的肉里,快要摳出血來。裴將行重複著問了一句:「你說,值不值得?」
殷紹和陸知風走在空空蕩蕩的大街上,相互對照著朝中官員的名字,可怎麼也想不出是誰能與羅洺褚這個禍害成為同謀。養蠱人時刻會被蠱毒威脅生命,巫師也時刻會承受著被反噬的風險,像羅洺褚這樣的算得上是天下最毒的蠱、最邪惡的巫術,是誰能夠使用它呢?
殷紹說:「我早就懷疑羅洺褚與朝中人暗中勾結,但羅洺褚常年待在天蜀……沒想到竟然是和大昭。」
他們二人走到李府門口,發現楚家的車馬已經即將出發。陸知風急忙跑了過去,問管家:「楚凡人呢?」
管家老爺子低著頭,好像腦袋裡都快要扎進土裡,說:「……馬車上。」
陸知風聽他這含糊不清的回答就心煩,喊道:「楚凡,你出來!你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其中一輛馬車的帘子掀開了一角,一隻白皙的手伸了出來。陸知風跑到馬車旁邊,拉住了她的手,問:「楚平的屍身要回來了嗎?裴將行那個畜生有沒有為難你?」
楚凡聲音沙啞,回答:「要回來了,你不必擔心。知風,你拿著這個。」
她握緊的手展開,手心上躺著一條編織精巧的五彩繩手鏈。
「你啊,定是將原來那條拆了,可是自己又編不回原來的模樣。我告訴你,世上只有我會編,我也只給你編。」她聲音溫柔但虛弱,好像是用最後一口氣將這柔情延續。
陸知風拿過了手鏈,忽然注意到她纖細手腕上刺目的淤青,擔憂的問:「你為什麼不掀開帘子見我?」
楚凡握了握陸知風的手,說:「我怕我看見了你,就撐不下去了。我該走了。」
馬車緩緩前行,楚凡鬆了手,可陸知風卻沒有鬆手,追著馬車跑了幾步道:「楚凡,你若退無可退,我便做你江湖之中的退路,好不好?」
楚凡沒有回頭,陸知風也鬆開了手,馬車揚起地上的層層灰塵,當灰塵落回地上,故人的離去便像沒有發生過一般。
上次一別,她還是那個在府邸里鬧脾氣的高傲小姐。此次一別,人世的滄桑已經在她骨頭上留下了印痕。那麼下一次呢,下一次又會如何?
陸知風轉過身,殷紹就在不遠處看著他。殷紹他這個人,好像就站在人世的邊緣,快樂是他自己,悲傷也是他自己。外物與他只是過眼雲煙。可陸知風不是,她容易被身邊的一切的動搖。
「我們即刻回京,」陸知風將被風吹亂的頭髮夾在耳後,說,「恐怕是要變天了。」
殷紹好像早已將陸知風的想法瞭然於胸,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說:「好。」
殷紹抱著琦玉走在街上,陸知風與殷紹一起並肩向前。這街道空空蕩蕩好像冬季的寒風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蕭瑟又寂寥。琦玉也很是討厭這樣冷冷清清的感覺,一直抱著殷紹的脖子閉著眼睛。
「知風,你說那個與羅洺褚勾結的人,會不會是皇上?」
琦玉聽見了眼睛趕緊睜開,問:「你們在說皇帝哥哥什麼?」
陸知風乾脆的回答:「不會,皇上仁心愛民,只是旁人看不出來罷了。」
殷紹嘴唇微勾,他已然料到陸知風會如此回答,道:「權傾朝野者除了皇上,還有誰呢?」
他這話說的夠明顯的了,裴將行本來就是敬王的直系部下,但是陸知風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蕭澤會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
「不是他,他是光明磊落的君子。」
殷紹本就厭棄正人君子之類的稱謂,眼睛微眯,嘲諷道:「陸知風,我告訴你,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君子。」
陸知風握緊了手中的空桑劍,真想當場就和他打一架,而突然間她聽到了遠處異樣的聲響。殷紹也聽到了,兩人心有靈犀似的對視了。
聽起來是三四匹馬與一群徒步行走的人,鎖鏈拖在地上發出脆想。陸知風移開視線,繼續向前走。殷紹也心領神會的笑了笑,跟著她向前走。
退過此時風平浪靜,可此時失去的又是什麼?陸之竹沒有退,他不是格局狹小,他是知道人命大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