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人命草芥
進入燁陽郡，空空的街道只有冬風刮過，兩旁的商鋪戶門緊閉。陸知風掀開帘子往外面看了看，道：「這難不成是座鬼城，怎麼大白天的一個人都看不見。」
「都是為了活命。」楚凡說，「地方官員大肆抓捕天蜀人，而燁陽又是天蜀與大昭的交接之地，大家早就分不出誰是天蜀人誰又是大昭人。」
陸知風問：「為什麼要抓捕天蜀人？」
「瘟疫肆虐到了楚門，再往北就要到京城了，皇上頒布諭旨關閉天蜀與大昭之間的關口，這件事主要由敬王負責。」楚凡說，「可傳到了燁陽諭旨就變了味，好似大昭不允許出現天蜀人。」
陸知風怒道：「他們這是曲解聖意，就沒人告發他們嗎？」
「天高皇帝遠。」楚凡淡淡的說。
陸知風冷哼一聲，道：「待我回去秉明聖上。」
馬車向前前行，陸知風看見一戶朱門大宅前掛著白卷正在弔喪，門匾上刻著「李府」。陸知風趕緊從懷裡掏出玉佩，上面雕刻著「李懷」地下又是一排小字「心懷遠志」。
「停車！」陸知風大喊一聲跳下了馬車，她走到李府門口，喊道：「有人在嗎？」
楚凡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也跟著下了馬車，大門緩緩的拉開，走出來一位穿著壽衣的年邁長者。陸知風把玉佩遞到他面前，說：「或許……這是你們家的東西嗎？」
長者顫抖著手將玉佩接了過來，他年歲已高看不清，把臉湊近了才看清楚，接著向陸知風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道：「姑娘，我家少爺吩咐奴才見此玉佩者，定要好好照顧。」
陸知風心裡漫起不祥的預感，問：「那你家少爺人在何處？」
長者回答：「三天前剛剛下葬。」
死了……
陸知風驚得後退一步，冬祭之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音樂聲和人群喧鬧聲好像還在耳邊回蕩。
——姑娘，你從哪裡來？
——我家就在跨過天河的燁陽郡，姑娘你來玩嗎，那兒的冬祭還未開始！
——你就拿著這個就可找到我，我帶姑娘四處逛逛！
火光之下他笑容燦爛，朝氣蓬勃的樣子，那不過是數日之前，而現在已成了一抔黃土？
長者接著說：「少爺說無法履行與姑娘之間的約定，吩咐奴才幫他完成承諾。」
先前，陸知風覺得死亡很遠。雖然她過著刀尖上行走的日子，可是她知道，只要她回到原地，故人都在那裡。燁陽郡比及川城更靠南，可刮過空蕩街道的風好像更加刺骨，吹得人靈魂都開始打顫。
楚凡走上前，試探的問了一句：「你家少爺，是不是名李懷，字遠？」
一直低著頭的長者這才緩緩抬起頭來。楚凡說：「我是楚平的姐姐，我來接他回家。」
這個一直平靜地老管家渾濁的眼睛一下子被淚水充滿，捂著臉跪了下來，嗚咽道：「都是有血性的好男兒。」
因為隨行人馬太多，李家安排不開，最後就是殷紹、陸知風、琦玉一同住在一間屋子裡。殷紹自然是鋪了床被褥就睡地上了，陸知風和小琦玉一起睡在床上。
陸知風沒敢開口問楚平和李懷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聽著楚凡與李家的管家之間細碎的言語猜了個大概。燁陽新來的官員裴將行抓了許多燁陽的平民百姓關押了起來，而且與及川、賴遼隔絕，百姓沒了口糧已經餓死了人。楚平與燁陽郡的大戶之子李懷一起講被抓的百姓救了出來，密道偷送他們離開燁陽。
但楚平還沒來得及離開，被人亂箭射死。李懷生養在燁陽，自己同謀的友人又死了，為了不連累家人，就在府上服毒自盡。
離開了世外桃源，離開了繁華京城，陸知風才發現，亂世之中生死不過一瞬，故人的再見很有可能就是再也不見。
——他肯回來看你，不是很好嗎，他還惦記著你在角落裡幫助你。
陸知風捂住微微作痛的胸口，將腦袋埋進了被子里，好像被子可以抵擋那些煩擾思緒。殷紹躺在緊挨著床的地上，聽著陸知風反覆翻身的聲音，和琦玉平穩的呼吸聲。這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濃霧漫起，又是夢裡那個樹上纏滿紅線的場景。陸知風站在船上，船在緩緩前行，一片落葉掉落水中沉入了水底。
「姐。」
一聲輕輕地呼喚讓陸知風猛然睜大了眼睛，她飛快的轉過身只看到不遠處也有一艘小船，船上有個黑漆漆的影子。
陸知風喃喃道：「驚羽……」
船從她旁邊經過，已經到了可以看清模樣的距離，可還是黑乎乎的一團霧氣。陸知風伸手想去抓卻被冰得收回了手。
「驚羽！是你嗎？」陸知風拚命的喊，「我被迷藥放倒的時候是你來叫醒我的嗎？驚羽你停下……你不要走！」
可無論她如何呼喊，船隻還是隨著流水慢慢的離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姐，速速離開燁陽。我無法再陪伴在你身邊了。」
陸知風猛然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臉上全是淚痕，還有眼淚止不住的留下來。殷紹一直都沒睡著，也跟著坐了起來，擔憂的問：「知風，你怎麼了？」
陸知風蜷縮成一團抱住自己的頭，嗚咽著說：「他再也不會回來了。」說完這句話她哭出了聲，為了不吵到琦玉，陸知風捂住了嘴巴。殷紹坐到床上，手放在她肩上，問：「你做噩夢了？」
陸知風握住了殷紹的手，聲音顫抖的說：「美夢……驚羽他走了，他不再留戀我了。殷紹，你殺過那麼多人，你明白死的意義嗎？」她說著抬起頭，含淚的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也閃閃發光。
「我之前不明白，驚羽的死對我沒有真實感，」陸知風說，「可……就在剛剛，我看不清他我留不住他，我想對他說的話他再也聽不到。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我失去他了。」
殷紹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說：「紅蓮教的人將他葬在了一個山美水美的地方。」
殷紹他不明白死的意義，他難以感受別人的痛苦、憤怒、快樂以及其他複雜的情緒。對於他來說，世上的其他人是一個世界，而他自己又是另外一個世界。兩個世界看似平行，但實際上有一條無可跨越的界限。他只能看到，但不能感觸。
陸知風說：「我該保護好他的，如果我保護好他，他現在還能對我笑，還能和我頂嘴……」
看著現在脆弱的陸知風，他也不能明白她的難過。但看到她這樣悲傷，殷紹會心疼。也會嫉妒。殷紹一句像樣的安慰人的話都想不出來，只能安靜地聽著。
「我徹底的……失去了他…」
第二天清晨，陸知風看見楚凡早早地出門，楚家的老管家跟在她身後。不知為何，這個身影在陸知風眼裡，有種赴死的從容與堅決。
「楚凡！」陸知風喊了一句，走到她面前，問，「你要去做什麼？」
楚凡回答：「縣衙，我去要回兄長的屍體。」
「我陪你一起去，」陸知風道，「我可以保護你。」
楚凡伸出手握住了陸知風的手，安慰似的笑笑，說：「知風，除了楚門，我再無退路。我可以靠你一時，難道還能靠你一世？有些路，還是要我自己走。」
說完，楚凡鬆了手，與管家一同離開。陸知風看著她走出大門的背影，與年少時她提著衣擺踏出楚家府邸時的畫面好似重疊。楚凡那頭是物是人非的滄桑，陸知風這頭是停留原地的年少。
「陸知風。」
陸知風肩頭被人輕輕一拍，她轉過身殷紹就站在她身後似笑非笑的低頭看著她。其實他可能沒有在笑，只是他的唇形輕抿就會給人一種他在微笑的感覺。昨天晚上陸知風痛哭一通，現在看見他有點小尷尬。殷紹彎下腰，漂亮的桃花眼打量著陸知風。
陸知風被盯得渾身不舒服，道：「你看什麼！」
殷紹伸出手指在陸知風的眼睛前面晃來晃去，說：「你這眼睛好啊，即便昨夜哭倒了長城，太陽一升起也不留痕迹。」
陸知風後退一步，離這個禍害遠點，說：「你怕是做夢做糊塗了。」
「好好好，」殷紹直起腰，說，「在這府中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和我找點有意思的事？」
這燁陽郡大白天都能冷清成鬼域，還能有什麼樂子。陸知風不想搭理他說：「不好，我去陪琦玉……」她的手臂被殷紹拉住，陸知風被殷紹拉近。
殷紹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說：「你就不好奇為何這燁陽郡遠離糧地，及川賴遼都知道此地兇險不肯往此處送來衣食糧草，官府的差役兵馬還能生龍活虎？」
陸知風抬眼看他，道：「你什麼意思？」
「燁陽就算亂成了人間地獄，咱們大昭都一無所知，為何？因為它已經成了大昭邊境的孤島。」殷紹循循善誘引得陸知風思路也往她的路子上走。
陸知風道：「既然燁陽與大昭隔絕，那它就是糧草盡斷……你是說它還與天蜀有聯繫？怎麼可能。」
殷紹一把拉起她的手腕，說：「可不可能，看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