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墜入山崖(三)謝謝票票
一百一十九、墜入山崖(三)
賀晴晴坐在院子裏,小老頭養的一隻白色的毛茸茸的狐狸從她身後竄了過來,然後仰起腦袋看看她,挨著她的腿半躺了下來。
賀晴晴茫然地無意識地就伸出手撫摸它身上滑不溜丟的豐厚的雪白長毛,白狐狸將腦袋在她纖細的小腿上蹭了兩蹭,眯起了本就細長的眼睛,滿足得打起了瞌睡。
賀晴晴完全是無意識地在用手給它順毛,其實思緒早已經飛到了不知道哪裏去。
神醫抱著一個石臼走到院子來,邊走邊拿著杵咚咚咚地搗藥。看到賀晴晴那副呆愣愣的樣子,雖然戴著麵紗看不到表情,但也知道她現在一定是出了神。
小老頭將石臼換了隻手抱著,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鏡,走到賀晴晴旁邊,扯過一隻木板凳過來坐下。
“丫頭。”
賀晴晴的視線透過麵紗不知道落到了哪裏,完全出了神,沒聽到他在叫自己。
“丫頭。”
這回聲音提高了一點,賀晴晴像是吃了一驚,轉過頭來看著小老頭,這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自己身邊。
“丫頭,你有心事是不是?”小老頭一邊笑眯眯地對她說,一邊手上也沒閑著的用杵搗著藥汁。
賀晴晴怔了一下,緩緩低下了頭:“沒有。”
小老頭看了她一眼,說:“丫頭,我的年紀都可以做你父親了。你有什麽事情說不出口的?”
賀晴晴低著頭,手慢慢地停止了,白狐狸正被順毛順得舒服,她的手停下來頓時讓它睜開了眯起的細長眼睛,不滿地用腦袋在她的小腿上蹭了蹭。
“當時你們找到這裏來我就已經發現了,你跟那小子之間有很深的隔閡對不對?”
賀晴晴不說話。
“而且現在你們來這裏已經這麽久,我再看不出來除非我是老眼昏花了。”小老頭眼睛在玳瑁眼鏡後閃閃發亮。“其實你們之間有很多問題吧?”
賀晴晴低著頭,良久才說:“是的……”
她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思。
“結婚其實是個荒唐的意外,在此之前都沒有人想的到會有這樣的一天。因為……”
“我跟他之間,充滿了仇恨、算計和謊言,還有傷害。”
“早已經說不清誰欠誰更多……”賀晴晴揪著白狐狸的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低著頭說,“其實從一開始,我跟他,是完全不可能走在一起的。沒有交集,沒有可能性。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麵,從來沒有設想過,也沒有想象得到。現在看來,我想也隻能說是命運的安排……師傅,你知道嗎?我以前很驕傲,很看不起別人,也完全不相信命運。可是,後來我的身上發生了很多事,我失去了很多,也改變了很多。那些失去的,改變的,存在的,我想,那就是命運吧?”
她深吸了一口氣:“師傅,我一直都很恨他的,你知道嗎?”
小老頭看著她。
“我的臉,還有我的孩子,”她抬起一隻手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麵紗後的眼睛黯然神傷——那裏,曾經有她的孩子,她來不及見一麵的寶寶,“我的家,我的愛人,我的父親,我的一切……全都是毀在這個本跟我沒有一點交集,現在成為我丈夫的男人手上。”
“我恨他,真恨他!”她的眼眶紅了,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下來,落到了她的手背上,“在我被他威脅的時候,在我被他強迫的時候,在他那樣殘忍的對待我的時候……有很多個晚上,我想爬起來用刀殺了他。那樣強烈的恨意,無法克製!”
“他並不知道,有一天晚上,他睡著了。我悄悄地起身,拉開了梳妝台的抽屜拿出了藏在裏麵的一把刀,然後走到了他的麵前。其實那時候我舉起了刀,我看著他睡著的樣子,真的很想就這樣刺下去!同歸於盡也好,付出自己的性命刺傷他也好,隻要能報仇,能逃離他,我想就這樣刺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了結了。”
“那你為什麽沒有刺下去?”小老頭想了想,說,“你是怕沒有刺死他,他反而會發怒傷害用來威脅你的人吧?以他的性格,確實最有可能。”
賀晴晴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口了,那是她從沒有對別人說出口的。
“那是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她承認,可是,還是有別的原因,她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甚至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而且,就在我想刺下去的那一瞬間,他在睡夢中習慣地做了一個動作。”
小老頭不解地看著她。
賀晴晴從來都沒有提起過自己這件事,連自己都恨不得忘掉,不願意麵對。此時更是難以啟齒:“就是,那時……我看到他在睡夢中習慣性地用手在我平時睡覺的位置攬了攬……”
她說不下去了,一是尷尬,二是不好意思。
“唔……”小老頭點點頭,若有所悟,倒也沒再問下去。
其實就是在那一刻,賀晴晴看到南烈燃抬起手習慣性地用手在她睡覺的地方攬了攬,要同平時一樣將她抱到懷裏去。而這個,賀晴晴實在說不出口了。
就這麽一下,南烈燃在睡夢中摸到平時有賀晴晴的位置空空如也,所以在睡夢中皺起了眉頭,非常不滿地轉過身來。賀晴晴以為他要醒了,嚇得趕緊將刀子往背後藏了起來。因為如果他醒了她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她悄悄地把刀放到了床頭的柱子後擋著。
而南烈燃果然因為沒有如同平常一樣抱到她而睜開眼睛,一看到她站在那裏就非常不滿地說:“你幹什麽站那裏?”
那個時候,其實,賀晴晴記得的,他嘴上說得那麽凶,臉上的表情那麽不滿那麽令人討厭,可是卻一下子就把她拖了過去,讓她躺在自己的懷裏,緊緊地抱著,然後習慣性地將腦袋擱在她的頸窩裏,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睡著一樣,滿意地摟緊了她繼續睡覺去。
他並不知道,在前一瞬間,賀晴晴就要舉起刀對著他刺下來。而被他抱得緊緊的賀晴晴,雖然滿心後悔沒有早點下手,雖然厭惡他緊緊抱著的舉動,很想在他的懷裏掙紮。可是,現在她不得不在內心承認,其實南烈燃對於她的在乎,從一開始就表露了出來吧?
雖然是那樣可怕,那樣野蠻,那樣殘忍,可是……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當時為什麽竭力想忘記,不想提起?因為自己內心也隱隱發覺了他對她的矛盾吧?就是因為發覺了,所以才不想麵對。
等到後來發生那麽多事,她更加發覺到他對她許多的矛盾和不同,所以她也更加不願麵對。
就像南烈燃一開始對她,他也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喜歡她,隻有仇恨沒有其他。
“丫頭,其實他對你怎麽樣,你應該也知道的,是不是?為了你,他連性命和自尊都可以不要,甚至為了你放下了仇恨,從你口中,他應該是一個不容易放下仇恨的人……你應該知道,這對於他來說多難做到。但是現在他都做到了,那樣卑微地,隻求你能稍微原諒他。”
小老頭折騰起南烈燃起來簡直各種吊詭,沒想到居然幫著他說話。
賀晴晴低著頭,慢慢地摸著白狐狸的毛,很久才“嗯”了一聲。
她不是傻子,要是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看不出來,那就奇怪了。
她不承認,不願麵對,隻是因為……因為,她那樣恨他,可是在麵對他的時候也會悸動,那樣的吸引力讓她無法麵對,一如當初南烈燃無法麵對自己愛上一個那樣看不起自己、仇人的女兒一樣!
“那你原諒他嗎?”
“我……不知道。”
小老頭一挑眉:“還是很恨他嗎?”
賀晴晴沒有說話。
小老頭點了點頭,看她一眼:“確實,這家夥想要你一下子原諒他,是癡心妄想了一點。”
賀晴晴心慌意亂,她咬著嘴,唇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說。
許多的糾結,無法說出口。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
甚至,她自己也根本不知道,現在對南烈燃是怎樣一種心情!
她忽然彎下腰將白狐狸抱起來,抱在懷裏,站起身:“師傅,我去後院照顧您那些寶貝去了。”
說完,抱著白狐狸轉身就走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麵對!
小老頭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搖搖頭,忽然將手上的杵停了下來,說:“還站在那裏幹嘛?人都走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屋子後轉出來,臉上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又像是心酸又像是內疚又像是傷心又像是後悔,說不出的苦痛滋味。
小老頭頭也不抬,將裝了淺淺一汪綠色藥草汁的石臼往桌子上一放。
“好了,別在那裏擺臉色給我老人家看,跟我采藥去!”
馬上就可以給賀晴晴治臉了。
傍晚,賀晴晴正在屋簷下給那隻喜歡罵南烈燃是大笨蛋的鸚鵡喂食,忽然小老頭——哦,是神醫的聲音從屋子外傳了過來:“對,就這樣抬著他進去,小心點!”
賀晴晴的心頭一跳,轉身就往外跑去,身後那隻鸚鵡撲棱棱的扇著翅膀,在籠子裏上串下跳:“幹嘛啦?幹嘛啦?”
賀晴晴跑出門口一看:隻見三個村民正抬著渾身都是血的南烈燃準備走進來。
“啪”地一下,賀晴晴手中的鳥食掉了下來,砸在石板上。
南烈燃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他……怎麽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了。
小老頭內疚地看了她一眼,一邊指揮他們把人抬進去。
“他從山崖上掉下來了。”
“還好有棵樹把他接住了,不然……”村民接著說。
賀晴晴跟在他們後麵,隻見南烈燃全身的血,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她的腿一軟,扶著牆才站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