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把孩子還給我
一百零四、把孩子還給我
病房裏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嘶啞的尖叫聲,在門口的賀寧然臉色一變,就要衝進去,卻被嚴青一下子拉住了。嚴青就是那個穿著粉紅色襯衣,留著長發的年輕男人。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也是賀晴晴的救命恩人。
他扯住賀寧然,對他搖了搖頭。
賀寧然呆了一下,站住了,任由南烈燃從他身邊飛快地過去,在病房裏傳出的一聲接一聲的嘶啞尖叫聲中跑了進去。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醒過來的賀晴晴在床上淒厲的尖叫著,狀若瘋狂,然後被南烈燃抱住。
他的嘴角微微動了動,美麗蔚藍的眼睛裏目光越來越悲傷,卻終於就那樣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南烈燃跑進病房,隻見病床上,臉上裹著雪白紗布,隻露出一雙眼睛、鼻子和沒有血色的嘴,手上也裹著一層層白色紗布,整個人都看不到臉,看不出樣子的賀晴晴抬起無力的手狠命地在那裏扯著輸液的管子,要將它扯斷。
她全身虛弱不堪,聲音嘶啞刺耳得同烏鴉一樣。
“不要救我,不要救我!我這樣,為什麽還要救我!”
鹹鹹的眼淚流下來落到臉上的傷口上麵是發澀的痛,她捂住臉,卻隻是紗布碰到了紗布。
紗布下的臉,刺痛入骨。
“走,你們都走,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兩個護士攔著她,讓她不要繼續傷害自己,可她仍然不管不顧地狠命要用掉虛弱身體最後一絲的力氣,掙紮著,尖叫著,狀若瘋狂——從她昏迷了三天三夜以後,她醒了以後就是這樣。
她的臉,她的孩子……
她接受不了這個殘忍的現實!
她還為什麽活著!
為什麽還要救這樣的她?
南烈燃在門口看到這一幕,幾乎不能呼吸。
許許多多的往事、許許多多的愛恨沉澱下去,留下來的竟然隻有三個字。
腳步,如有千斤重墜。
他走過去,坐到了床頭,用力將賀晴晴抱住,緊緊地抱住,抱在自己的懷裏。她的臉上、頭上被重重的白色紗布裹住,他隻能碰得到她的烏黑發絲。
眼淚,一下子就落在了她的發絲間。
“對不起,對不起。”
他哽咽著,緊緊地抱著她,聲音也沙啞了。
怎麽也止不住眼淚,不住地往下流,流過他俊美卻憔悴的臉龐,滴到了她的身上。
他這一生,隻為這一個人,隻為這一個女人,流過眼淚。
而他做夢也想不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為什麽受傷的是她。
為什麽受苦的是她。
而不是他這個罪人!
他想跪在她麵前,說很多很多他曾經沒有勇氣說出口的話,求她原諒。
然而,此時此刻,卻隻有這三個字能說。
賀晴晴不讓他抱,她拚命地掙紮著,聲嘶力竭,破碎的聲音地尖叫著,用受傷的、包裹著紗布的手打在他的身上。但是不管怎樣,都掙脫不開他的懷抱。
“對不起,對不起。”他緊緊的抱著她,聲音沙啞。
閉著眼睛,透明的眼淚不斷地從他眼角流下來,匯合成了小小的溪流,落在了她的發絲裏、肩膀上、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他隻能重複這一句話。
如果可以,他寧願受傷的是他!
他寧願承受這所有痛苦的人是他!
賀晴晴嘶啞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從瘋狂地掙紮變成了脆弱的哭泣。
“孩子……”
“我的孩子……”
臉上刺骨的痛,身上也全都是傷。
然而更痛的,是心裏,空洞的,不能平息的痛。
那是將心髒撕裂,生生挖出來的一個血洞。
“把孩子還給我,把孩子還給我……”她哭著,卻哭不出更多的聲音,抽泣著,幾乎閉過氣去。
南烈燃輕輕鬆開緊抱著她的臂膀,伸出手來捧著她的臉,雖然她此時臉上五官都被紗布遮住了,在那白色的紗布下是受傷的、傷痕累累的毀容的臉,可是捧著她的臉,像捧著世上最珍貴、最值得憐惜的寶貝。
她哭著,卻哭不出聲音。
肩膀抖動,而所有的聲音哽咽,隻有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也因為她這樣而碎了。
“晴晴,”他想安慰她,安慰她不要傷心。可是他不知道怎麽說。他的口才都沒有用了,隻能哽咽著低聲用所有的溫柔說,“孩子,以後還會有的,你不要再哭了。”
他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是林逢的孩子他也不在乎了。
如果知道有今天,他一定不去那樣冷漠地對她,一定不故意冷落她,不給她一個帶著遺憾的婚禮和蜜月,更不會逼著她把孩子打掉。
他不會讓她傷心,讓她難過了。
對不起,對不起!
賀晴晴清亮的眼睛含著晶瑩的淚望著他,他的眼睛裏也有淚,臉上也都是來不及擦掉的淚痕。
她從沒有見過他哭。
從沒有見過他流眼淚,也從沒有聽他叫過她“晴晴”。
即使在最親密的時候,即使在他懇求她“你留下來好不好”時,他也都是叫她“賀晴晴”。
她的眼淚浸透了眼睛周圍的白色紗布。——孩子,她要她的孩子!
把孩子還給我,好不好?
“孩子……”她哭著說,“也是你的。”
南烈燃的手僵住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然後,慢慢地扯了扯嘴角。
“我知道了,”他艱難地、哽咽著輕聲說,“對不起,現在才相信你。”
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睛裏全是通紅的血絲。
他把她抱回懷裏,抱著懷裏那個軟軟的、傷痕累累的嬌小身軀,眼淚一直不停地往外流。
瘋狂地傾瀉而下。
他願意用所有來換回那時平安的她。
懷著他的孩子,輕輕摸著肚子,臉上帶著溫柔微笑的她。
坐在陽台上看著懷孕手冊的她。
低下頭紅著臉說想吃西瓜的她。
含著楊梅,看著他撲哧地笑出來的她。
所有溫柔美好的畫麵,在這時湧上來,隻是錐心的痛——
南烈燃,你這一生都不能原諒自己!
終其一生,你都不能原諒自己!永不能!
“對不起。”
這一句是對孩子的。
“對不起。”
這一句,是對她,對這個被他傷害到體無完膚的女子的——他的,被他冷落的妻子的!
“孩子,還會有的。他一定也舍不得你,舍不得離開你。”他的心碎裂開來,鮮血崩裂。
隻有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地在做著安慰,“他一定還會回來的。晴晴你相信我這一次好不好?”
黑暗裏,那個小小的,越來越遠去的身影。
那稚嫩清甜的聲音不舍地說:“媽媽,我還會回來的哦!”
孩子,那是她的孩子。
寶寶,在向她告別……
“哇”地一聲,賀晴晴終於哭出來聲音了。
南烈燃的眼淚在她歇斯底裏的哭聲中無法止息。
賀寧然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
然後,他轉過身,慢慢地走了。
嚴青目光複雜地看著他潔白如雪、美麗單薄的背影,再轉頭看看病房裏麵,最終神色也黯然了。
從病房裏走出來,南烈燃是踉蹌著不知道怎麽出來的。
賀晴晴因為太激動被打了鎮定劑而昏睡過去了,南烈燃在她的床頭俯下身去,輕輕地在她包著雪白的紗布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然後,他站起身,起身的一刹那,他剛剛那一臉在賀晴晴麵前做出的偽裝,全都崩塌碎裂了。
他的腳步踉蹌著,失去魂魄般的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病房。
走到走廊的中央,他停下腳步,頭靠在牆上,忽然用額頭去不停地重重地撞著牆壁!
沒有人知道,賀晴晴含著眼淚對他說出“孩子,也是你的”的時候,他是什麽感受!
他不會糊塗到這個時候還不相信她。
這個時候,賀晴晴不可能騙他——不!根本,一直她都沒有騙他!從頭到尾她都告訴過他,她肚子裏的,是他的孩子!
那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她的孩子!
他究竟是什麽迷了心竅!
她明明一直都說了,為什麽他就是被蒙蔽了雙眼,一直認為那是林逢和她的孩子!他是嫉妒得瘋了,嫉妒得雙眼失明了,心也失明了!
那樣殘忍地逼著她去打掉孩子,那樣看著她跪下來哭著求他不要傷害孩子,那樣給她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婚禮,那樣冷落她,故意讓露西在家裏氣她!
他一下一下地,重重地以額頭觸碰著牆壁,直碰到額頭上皮破血流!
鮮紅的血流下來,流到了臉上,可是他感覺不到痛!
他心裏比這更痛千百倍——因為賀晴晴比這更痛千萬倍!他再怎麽樣也彌補不了自己所犯下的錯!
今生今世他都彌補不了,償還不了他欠賀晴晴的!
賀晴晴說“孩子,也是你的”的時候,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裏瘋狂的呐喊聲。
南烈燃,你這個罪人,今生今世你也償還不了!
那不僅是賀晴晴的孩子啊,那也是他的孩子!
他們的孩子,第一個孩子!
來不及對自己的孩子說一聲請原諒爸爸曾經那樣對你和你的媽媽,來不及見他一麵,就永遠地徹底地失去了他!
他的孩子……
那一刻他的心痛得要裂開來,可是,在哭泣的賀晴晴麵前,他甚至不敢露出一絲心痛、舍不得、懺悔、內疚的表情來。
他不敢再刺激她傷心!
他有什麽資格!
南烈燃,一切都是你的錯啊!
鮮血染紅了他的額頭,染紅了牆壁。他仍然不肯停下來!
他不知道該怎麽發泄內心要將他淹沒的悲痛和悔恨!
一隻纖細美麗如同白玉雕刻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他慢慢回過頭去,俊美蒼白的臉上,額頭上已經都是鮮血。
賀寧然清冷美麗的眼睛稍微有一絲的融化。
“大男人就隻有這樣來麵對現實嗎?”他清冷的聲音裏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
將一樣東西遞到南烈燃麵前。
“如果我沒記錯,你的正業好像是律師。那你讓人調查一定比我快,而且這件事一定是認識你的內鬼做的,你去做比我要方便的多。”他的嘴角線條美麗如畫出來的一樣,清冷地勾起來,“當時我讓人將堂姐的指甲都剪下來了,那裏有她抓破的綁架她的人身上的皮膚組織和血液。這是醫院做出的DNA報告。”
他看著南烈燃:“接下來就是你的事了。”
他嘲諷地一笑:“大男人,與其在這裏自虐和騷擾病人,不如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南烈燃抓著這份報告,手指漸漸收緊。
“知道了。”看著這個十幾歲的絕色的美貌少年,南烈燃低沉地說了一句“謝謝!”
“別自作多情,我又不是為了你。”賀寧然冷然一曬,決然轉身。纖細修長的身子白色的衣袂飄動,連背影都像是畫裏出來的。
鮮血在額頭上漸漸地凝固了,南烈燃抓著這份資料,臉上終於褪去了悲痛和悔恨,取而代之的曾經在他臉上維持不變的、那股陰鷙肅殺、惡魔一般的神情。
傷害他的女人和孩子,無論這些綁匪是誰,他都要他們血債血償,比賀晴晴更痛苦千百倍地贖罪,受到他們應得的懲罰!
他不會放過每一個傷害賀晴晴和他們孩子的人。
絕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