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戲言
窗戶“嘭”的一聲向屋外打開,衛寒央擲出去的石子兒順著被彈起的窗戶飛了出去,眨眼間便不見蹤跡,隱沒在茫茫大雪裏。窗外的鵝毛大雪與屋內的一派暖意已然是兩個天地,一方雪花順著灰蒙蒙的天際慢慢悠悠的飛舞下來,和著從雲層裏散散落照下的光線,縱然白天也晃的讓人睜不開眼;另外一角則愜意盎然,溫溫暖暖的,屋內的梨花兒香漫漫順著糊了明紙的木窗飄出去,過雪穿風的與雪中紅梅的香甜交融在一起,金色的暖爐仔仔細細的描著豔麗的花紋,升起一縷縷青白色的暖煙來。
從窗子外望出去,一眼便能瞧見白雪皚皚中的紅梅花樹下輕輕然立了個美人,那美人著一身鵝黃錦繡煙羅裙,身披羽白暗花氅,頭綰青玉滾金白花木蘭簪,眉眼似彎月,清冷卻不孤寂,櫻唇淡雅,聘婷婉婉,綽約生姿,分明是從前仙界郡主池鳳窈。
枝頭的白欞鳥驚飛乍起,在鵝毛大雪中連忙飛走。衛寒央擾了屋外的寧靜,也不覺不妥,唇角噙著笑容,一麵視線沿著窗戶望出去,恰巧看見樹下的池鳳窈轉過頭來,一張鵝蛋臉小巧玲瓏,起初的微微詫異在看到他之後歸於平靜,一麵對著習舊說道:“你自己不想出去,可是有人想替著你的幹苦力,何必來使喚我。”罷了,將左邊英氣的眉毛對著隔的老遠的池鳳窈挑一挑,做出個打招呼的樣子,意示池鳳窈進到屋子裏來。
習舊充耳不聞,剃了茶,又重泡一壺新的,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半點抬眸的意思也沒有。池鳳窈瞧見衛寒央的眼風,唇角扯出一抹澀澀的弧度來,餘光瞄著習舊,還是老樣子。池鳳窈仍舊笑著,將餘光收回來,輕輕的對著衛寒央搖搖頭,意示她不進去,自己轉過身去,裙擺搖曳帶著一股風,帶起飄落在地的雪花一齊盤旋。她想,習舊啊,眼裏始終是沒有她的,她投錯了胎,錯在不是那個人。她一直知道的。
衛寒央隔著毛毛的大雪看池鳳窈逐漸離去,輕笑一聲,大抵是笑她孤寂的背影隱隱有幾分落寞,身上從前倨傲的棱角被歲月的殘忍磨得一分都不剩。池鳳窈隻是個女人,卻淪為那場百年戰爭的犧牲品之一。她很痛,可她不能說。衛寒央想,這是個可憐人,可他並不可憐池鳳窈。池鳳窈的可憐,與他可憐池鳳窈是兩碼事,可憐她,且不說輪不到他衛寒央,他也不會煩這樣吃力不討好的心思。
“不想做苦力,卻想白討茶喝,那你說,你來我這凰溟山,是做什麽?”習舊一雙溫眸淡淡的瞧著衛寒央,但是做出個饒有興趣的模樣來給他看,整個過程,對於池鳳窈,沒有多一個眼神,沒有說一個字。他與她,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她做她的仙子,他做他的孤人,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幹係。就像原來他們本就沒有關係一樣。
“我啊,”衛寒央覺得很無趣,其中習舊占六分無趣,無趣在有個好看的女人送上門都充耳不聞,池鳳窈有四分無趣,無趣在她身上那點堅持被習舊的無趣磨的一分不剩,所以兩個人加在一起就是十分無趣,把衛寒央看的也很無趣,所以他很無趣的同他繞彎子,“我近日聽見個十分有趣的事情,想著這麽有趣的事情總不能隻有我一個人覺得有趣,我仔細想想,你聽了肯定也會覺得有趣,於是我便專程跑來告訴你。”
習舊瞧他一眼,不做什麽反應,將有興趣的模樣收回來,一雙手仿佛砌了白光,穩穩按在身旁兩側的木輪子上,瑩瑩的發亮,一麵向窗戶移去一麵說:“你上回來的時候,也是這麽同我說的,還順走了洛容抉窖子裏的一壺金桔子酒。”說罷便將窗子關上,掩去一方徹骨寒涼的風雪,複又返回剛剛原來的地方。
“錯了,”衛寒央悠悠的伸出手,比了個數字,糾正習舊的錯誤,悠悠的說道:“是兩壺。另一壺是河清,在窖子裏的時候就被我喝了,不過我嚐著味道有點苦,喝了一半就扔了,不知道扔在窖子裏頭的哪裏,我不過瞧著那裝桔子酒的玉壺好看,就順道拿走了。”
習舊闔著雙眸,左手的食指敲打著木輪子,稍稍的靠在背椅上,衛寒央的話他左耳進右耳出,最後下出一個定論,聲線淡淡,語氣平平,句裏卻帶了戲謔,“看來這些時日,你過得很無聊。”
衛寒央很是讚同習舊這句話,並讚同的點頭,一張豔臉笑的絕代,一點也不介意習舊閉著眼睛跟他講話,“所以我不來你這裏解解悶子了嗎?”
習舊問他:“那你今日要同我講的有趣是為何事,不妨現在講來聽聽。”
衛寒央沉吟了片刻,決定繼續同習舊繞彎子,“這個有趣的事情,是很有趣。但是我隻是覺得它有趣,並不代表我講起來你會覺得有趣,會有我覺得那種有趣的感覺,所以我打算再醞釀一下,等我醞釀好了再同你講一講這有趣的事情。”
習舊聽他一番話編的十分一本正經,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道:“前些時日莫雲牽將初岫帶了來,沒成想在山上崴了腳,不但嚷嚷著傷了筋骨,這一摔連帶著法術也變得不好使,死活都不肯走,賴上了池鳳窈,偏讓池鳳窈好生照顧她,說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好全了才作罷。今晨前腳人剛走,你後腳就又上來了,估摸著這會初岫到山腰了,現在我讓人去傳信,讓她把黎挽找來,讓黎挽來領你回去,倒也不是太費事。”
衛寒央一番興致全然沒了,好看的笑容僵在臉上,提上去不是,拉下來也不是,就保持在那個上不去下不來的弧度,慘慘淡淡的很是勉強,“關我家小挽兒何事?”
習舊答的十分坦然:“鬼界一代鬼王一天老往神界跑,傳出去風聲總歸是不大好。”
衛寒央覺得很憋屈,便將自己調了一個姿勢,右腿平放在地上,左臂搭著屈起於胸前的左腿,黑袍隨意散落在地上,多添幾分隨性,想起這人向來都是氣死人不償命,嗤笑道:“我好歹算是後循笙和莫雲牽的救命恩人,神尊雖作風令人不齒,但容納他一雙神孫的救命恩人的雅量,我想他也不是沒有,初岫也不是剛剛才走,我在這兒住上個十日八日的,誰會說什麽。”
照初岫的話來講,衛寒央就是明明有一個可以和神尊他祖宗媲美的年齡,卻不好好在家裏頤養天年,還非要裝作一副幾百來歲活力四射的年輕姿態來,天天跟小了他十萬八千裏的這個那個稱兄道弟,活潑的像個小孩子一樣,搞的鬼界的一眾都十分惶恐,生怕這位比他們祖宗還大的鬼主還是一副年輕樣子從哪裏蹦躂出來,搞不好他們祖宗夜裏都不大能放過他們。所以衛寒央其人,好聽一點,叫好看的頑童,難聽一點,那就叫老頑童,再難聽一點,就是老頑皮。不過有回初岫還同他講,說衛寒央其實不老,一聽他年齡雖然覺得他很老,但是看他長的那副樣子肯定就覺得老那就老吧也沒什麽大不了。放他出去晃悠一圈,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哪裏出來個美人,生的一張好臉,唇紅齒白,妖豔俊美,活脫脫一個倜儻青年,晃得十個閨閣女子九個都為其傾倒,還有一個是一雙眼睛都瞎了的。可見他魅力多大。
習舊見初岫說的天花亂墜,硬生生將要打斷她的話從嘴邊憋回去,一直憋到她講完,尋思著脫口而出她會不會有些受打擊,細細想了一想,才斟酌道:“我看你一雙眼睛倒是很明亮。”
初岫默了半晌,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其實我一直是用內力來辨人的,挽兒姐姐也是。其實這是遺傳的,因為我祖宗的一個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