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離別之前3
聿凡折了一枝蘆葦,抽出中芯,吹的嘴巴發麻,就含在嘴裏。
有時候,她也說不清,郝淩對於她而言,是什麽樣的一個存在。
她被那些男生堵在男廁所的時候,郝淩揮著拳頭和他們扭打在一起,渾身的尿騷味,嘴角打出血,還不忘記讓她趕快跑,鎮上婚宴上搶到的糖,都會給聿凡,還說自己一點也不喜歡。看到聿凡把糖塞到嘴裏的時候,他還會抿著嘴巴問她是什麽味道的,好吃嗎?
他聽見奶奶罵她,都會護著她,奶奶的棍棒掃把,都落在郝淩瘦小的身上。
如果奶奶找不到她了,他就會整個鎮子翻著找,直到發現她一個人躲在守林人的屋子裏偷偷的哭,站的遠遠的,直到她哭夠了,才出聲……
聿凡吐出含在嘴裏的芯,踢著腳下的石子,石子踢歪了,從路中間跑到了草叢裏,玩起了捉迷藏,路邊的喇叭花,已經有了收攏的意思,蘆葦在風的搖曳下,蕩起一片漣漪,向四周散去。
聿凡望著紅透了半邊天的雲,水車還在永遠都不累似的轉動,發著咯吱咯吱的聲音。
她的皮筋因為綁的太鬆,落在地上,還渾然未知的踢著石子。
郝淩眼中聿凡那個小小的身影,卻越發的清晰起來。
好多東西,在你不經意間,就已經注定,而我們唯一能做的,隻有無盡的等待。
他丟開牛的繩子,撿起那根紅色的皮筋,如獲至寶般放在口袋,走了幾步,拿手拍了拍,這才放心的繼續向前走。
那時的距離,也許對他們的結局,早就有了無法泯滅的印跡。
聿凡蹦蹦跳跳的,努力讓自己開心一點。
裙子不夠長,沒有遮住她膝蓋上的傷疤,如一隻醜陋的癩蛤蟆趴在那裏,怎麽甩都甩不開。
那是一個星期前,她和別人打架,就因為別人說她是野孩子。追趕中,她摔倒了。她一瘸一拐的走回家,奶奶已經睡了,她窩在被窩裏,晚上疼的怎麽都睡不著。
奶奶因為聿凡翻來翻去,讓睡覺淺淡的她睡不好,她很生氣,讓聿凡滾出去。
聿凡想著,反正也睡不著,那就出去玩吧。她也不知道那時候怎麽算時間,在星星的映照下,她頭枕著胳膊,膝蓋不能彎也不能曲,上麵的傷疤已經結了痂,每動一下,都在撕扯新的裂縫。
她隻是疼,卻沒有一點想哭的感覺。
她偶爾也會思考,自己是不是一個太過於冷血的人,以至於對自己都沒有太多的感情。
周芷的指甲斷了,恨不得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她明白自己的優勢,總用一點點的傷口,換來許多人的關愛。
聿凡忍著痛,瘸著走出家。
漆黑的天空都是一閃一閃的星星,她伸出手,那個星星動了,她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星星,而是螢火蟲,在森林裏,沒有目的的飛舞。
她覺得這些螢火蟲,就是她最好的禮物,這孤獨的夜裏,它們都會陪著她一起。
它們的比星星還亮,也更容易觸摸,她張開手,輕輕地把一隻螢火蟲困在手心。分開一條縫張望,它的屁股亮著燈,有些犯暈的亂撞,螢火蟲翅膀嗡嗡的,她的手心好癢,便放飛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身後跟著一個男孩,穿著白的發灰的鞋,眼睛從未從她身上離開。
後半夜,螢火蟲飛起,籠罩著整個藍鎮的上空。
螢火蟲越飛越高,已經分不清,在天上的是螢火蟲還是星星。
聿凡走到另一條小路,手裏捧著剛才摘的花,粉的黃的,她的手都要攥不住。“一會兒要拿個瓶子裝起來才好,奶奶最喜歡這個花了,到時候就會忘掉我逃課的事情了……”
“聿凡,你怎麽在這兒?你媽來接你了。”鎮上的張寡婦拿著一把糖,一臉的開心,仿佛來的人是她媽。
聿凡手裏的花,散落了一地。
媽……
聿凡記事以來一直問奶奶,她的爸爸媽媽去哪裏了。
奶奶把她推得遠遠的,沒有一絲掩蓋地露著憎惡的表情。“死了,他們都死了,還要留下你這個禍害來拖累我。”
聿凡再也沒有問過奶奶這個問題,她不想奶奶生氣。
後來藍鎮上的人都喜歡問聿凡這個問題。
你爸爸媽媽去哪裏了?
聿凡一點也不生氣,而是學著奶奶的語氣。
死了,他們死了。
她伸著手,一副老氣橫生的語態,引得那些人哈哈大笑。
鎮上的人都笑著,吆喝商店的阿姨給她拿糖、牛奶。
聿凡回答了第十遍這個問題後,她就學會了要報酬。
她也不知道腦海裏怎麽會有這個念頭,在她七歲那一年,糖和牛奶已經滿足不了她,她要錢!
那些人也樂意給,一角兩角五角。
她也不花,一直攢著。
鎮上的人毫不忌諱的在她麵前議論。
這麽小就這麽勢利……
不愧是老聿家……
是個沒良心的丫頭……
這孩子和她媽一樣…
她從來不在乎,該拿的還是要拿。
那些錢,最開始塞在襪子裏,後來攢多了,她發現不僅紮腳脖子,還鼓成了一個大包,就放在秘密基地,夾在那些書裏。
聽鎮上的人說,死了的人都去了陰曹地府,去閻王爺那裏報道了。奶奶也送她去了學校報道,還讓她要考試,結果她考的不好,學校就不收她。
那她媽媽是因為學習太差,所以學校不要,她現在才回來的?才上學的聿凡是這樣認為的,長大了之後,聿凡知道他們活著,在很遙遠的地方,要坐火車坐汽車才能到,買票就必須要有錢。
她每一天都會去秘密基地,一張一張的數著她的錢,她想攢到自己長大,然後去找她的爸爸媽媽,還要告訴他們,沒有他們她依然可以過得很好。
而現在,她媽竟然來接她?
她跑起來,腳踩過剛才掉在地上的花。風吹著聿凡的頭發,左邊歪著的辮子已經散了。
她看起來更像一個瘋子,等了很久很久的瘋子。頭發被吹到了她的嘴裏,都是土的味道,她咬著嘴唇,不一會兒,嘴裏有鹹鹹的味道。她喜歡這種味道,可以讓她清醒。奶奶知道了嗎?奶奶怎麽想?那個女人,也就是她的媽媽,到底是什麽樣的呢?
聿凡茫然的眼睛裏,開始散發光芒,邁開腿就跑。就連聿凡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是想快點看見熟悉的奶奶還是快點看見那個陌生的媽媽,她隻想快點,再快點。
腳邊那朵蒲公英,因為聿凡跑步的氣流,蒲公英炸開了,蒲公英飄過她的腳邊,飄過她的指間,飄過她的頭頂,開始了一趟新的旅程。
這一次,他們會在哪裏落下,又會在哪裏生根發芽?是重生的步伐還是死亡的另一種方法?是一輩子的束縛還是自由翅膀的翱翔?
聿凡踉蹌了一下,險些被幾個石子絆倒。
她用生命在跑步,她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前麵,就在終點。
她知道自己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再也不用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了。
夕陽下,曲折的小路上,一個嬌小的身影,在獨自奔跑,讓人想起小學裏曾學過的一篇課文。《和時間賽跑》,聿凡也開始理解那個小孩了,她現在的心情也是差不多的。
時間總是認為它可以消磨人的耐心,其實它錯了,生命永遠沒有終結,但我們卻總是在半中央放棄,並不是自己願意的,隻是被車禍、疾病、謀殺等帶走了剩下的時光,然後心髒停止了跳動。
她嗅著空氣,裏麵滿滿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另一邊。
“媽~”覃琉棠握著聿老太太滿是老繭的手。
“誰是你媽,可不要亂認?”聿凡的二姨聿風站在聿老太太邊上,吹胡子瞪眼的,就差抗把槍掃射。
“你……這一句媽太沉重了。”聿老抬太太看了聿鳳一眼,語氣緩和著。
“媽……阿姨。”覃琉棠一時沒有辦法轉換過來,拉著聿老太太的手。
一步錯步步錯,她告訴自己現在回來還不算晚。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這次來是要接走聿凡?”聿老太太對於覃琉棠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她知道早晚會有這樣一天,聿老太太一想到覃琉棠是來接走聿凡,心裏還是有些討厭她的。她對聿凡雖然不好,那也是一個陪了她十二年的人,說沒有感情那都是騙人的。聿老太太抽出自己的手,“我皮糙肉厚的,別劃爛著你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