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離別之前2
“郝淩，你嚇死人了。”聿凡給郝淩一個白眼，說著沒好氣的從石板上跳下。
旁邊的水窪，映著聿凡的臉。她的臉曬得太久，成了高原紅，可還是掩飾不了她五官精致的臉。
這話不是聿凡自己說的，是聿老太太，也就是她奶奶說的。不過聿凡自動減掉了後麵說的那一句。
一張五官精致的臉，和那個狐狸精是一模一樣。
聿凡最初聽到這一句，還以為是一句誇獎的話。為此還樂嗬了很久。直到那天她走到門口，看見二姨拽著二叔的耳朵，嘴裏罵著話還有吐沫星子。她還看見二姨嘴裏噴出來的那些吐沫星子有七色彩虹，她笑得肚子疼，再看二叔那皺著眉頭求饒的慫包樣，她捂著嘴笑，聽到後麵那句話，她嘴角僵在那裏，怎麽都笑不出來。
你是不是在外麵有狐狸精了？
聿凡直到那不是一句好話，後來有人來鎮上唱戲，演的狐狸精都被道士給收起來了，聿凡也開始識字了，她看到很多關於狐狸精的傳說，她也才意識到，奶奶不喜歡她。
是的，一點也不喜歡。
“叫什麽叫，我還沒死呢。”聿凡和奶奶生活久了，說話也開始陰陽怪氣。她也不想的，可每次一說話，自己也控製不了。
好在郝淩早就習慣了聿凡的怪異，吸吸鼻子。“我出來放牛，看見張小花她們都回去了，就知道你一定又沒被她們找到。”
“我才不和她們玩捉迷藏這麽幼稚的遊戲！”聿凡吐掉嘴裏的草，碾了幾腳。她知道那些女孩不喜歡她，一起玩也不會找她。即便是真的一起玩，那些人玩到最後還是會忘記她的，之前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她躲得地方有點偏，因為扭傷了腳，到夜裏的星星都出來了，也沒有人來找她，最後還是郝淩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照過來的，他丟了一隻像船一樣大的鞋，聽說在家門口罰跪了一天一夜，最後發燒了。
聿凡的腿好了，奶奶買了點東西，帶著她一起去郝淩家裏，聿凡奶奶一個勁的戳著她的頭，讓她賠禮道歉。可聿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嘴巴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最後郝淩說是自己拉著聿凡非要玩捉迷藏，這件事情最大的錯是他。
聿凡討厭郝淩那副自以為是的模樣。她其實想過奶奶既然討厭她，為什麽不打死她算了，就在那個被人遺忘的晚上，她還聽見周圍有狼在叫，她的腦海裏都是自己會怎麽死去的場景。死了以後，沒有一個人會記得她吧。
奶奶，應該也不會再罵她打她了吧。
……
“我……我忘了。”郝淩撓著頭，穿著他爸爸像船一樣的兩隻拖鞋，想到聿凡討厭，左腳擋著右腳，右腳擋著左腳。他也想自己穿的幹淨一些，可每次幹農活，身上根本沒有辦法保持，至於鼻涕，那是因為鼻炎，已經是很久的毛病了，沒辦法根治，就算有，父母也不會拿出那錢給他看。他們覺得農村的孩子，沒有那麽金貴。
“你傻啊。”聿凡拍拍身上的灰，那是奶奶給上周趕集給她買的裙子，她的手拍了兩下裙擺。奶奶最近對她一反常態，她覺得自己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奶奶也會去摘給她。
聿凡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她就是這樣，總喜歡想一些別人覺得亂七八糟的問題。雖然她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可她知道，告訴他們了他們一定會說她是一個奇怪的孩子。
她的感覺總是出奇的好。
她沒有考好……奶奶不許她吃晚飯……奶奶打她……
她希望這一次，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對啊，我傻。隻要你答應做我媳婦。”郝淩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誰是你媳婦，厚臉皮。”聿凡偏頭看了一眼郝淩，很是嫌棄的往旁邊挪了幾步。他的臉有些紅，一個小小的手印。剛才下手是不是太重了?可聿凡的驕傲又不容許她道歉，更不容許對郝淩道歉。
她討厭郝淩，非常的討厭。
藍鎮上的人，見了聿凡都說她長得漂亮，她昂著頭，步調放慢，一步路十步走的走過大街小巷，生怕別人錯過了看她那張漂亮的臉。
奶奶也有心情好的時候，不罵她不打她，給她做新衣服買好吃的。
奶奶每天給她蘸水梳頭，頭發一點也不毛糙，衣服雖然舊，奶奶都會把衣服給她改的很合身，要是哪裏破了，就剪一朵小花縫在上麵，她看著其他的女孩羨慕的眼神，心裏別提有多高興。
而郝淩有事沒事就來找她玩。
長大了一歲又一歲之後，在郝淩來找她，街麵上和她打招呼，她反而低著頭，快快走過。因為鎮上的人在誇讚她之後，又加了一句話。
以後要做郝淩的小媳婦。
重點是，郝淩每次都笑著說好。
這樣讓聿凡更生氣。
聿凡骨子是很驕傲的。
她不願意和郝淩一起玩，她覺得自己除了學習，其他都比郝淩好，可奶奶總是拿他說事。
你應該多向郝淩學學……
你看看人家孩子得了獎……
你看看郝淩，都會幫家裏人做飯幹活……
你看看郝淩……
奶奶念聿凡緊箍咒不亞於唐僧念孫悟空的。
上了小學後，聿凡學會第一句罵人的話，就是厚臉皮。
她這句話是專門用來罵郝淩的，郝淩每次都是一副樂嗬嗬的表情，感覺罵的是別人而不是他。不可置否，她討厭郝淩，及其討厭。
隨著年齡繼續長大，這個想法也愈發的強烈。郝淩再來找她玩的時候，她都會藏起來。
她認為和郝淩在一起很丟臉。
此時此刻，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
“我餓了，要回去了。”聿凡拍拍手上的灰，餘光瞥了一眼郝淩。
自從知道奶奶不喜歡她，她就開始顯露出自己看人眼色做事，另一方麵，她也覺得可笑，整個鎮上真正關心她的人，也隻有郝淩……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扭頭看郝淩。
他露著白牙，像黑人牙膏的代言人。
他永遠都是樂嗬嗬的模樣，每天都會叫聿凡一起去上學，寫數學的時候會很有耐心地一步一步的教她，偶爾還會獎勵她一兩本書……雖然是幫老師清理辦公室的時候找出來的。
聿凡看著書上的封麵，她見過周芷有這種書，她接過書，爬到屋頂上看。
聿凡每一頁都看的很仔細，有些字她還不認識，可她還是很高興，每天都翻好幾遍，漸漸地，聿凡認識了很多字，她也知道故事在講什麽了。
講的是男生和女生的愛情故事。
後來他們接吻了……
接吻是什麽？聿凡對於所謂的愛情還有接吻都很好奇。
幾隻尾巴顏色不同的蜻蜓沾著水飛遠。
“多吃點，小心和我一樣黑。”郝淩吸吸鼻子，露出認真的表情。
十八歲的聿凡想起這一天，都會覺得異常溫暖。
原來在那個時候，已經有人明白，愛情，不是遙遠的承諾，而是獨自一人時，不離不棄的陪伴。
年少時的喜歡，是很純粹的，摻雜不了一點雜質。
隻是年少不懂事的她，仰仗著他的喜歡，傷害著他那顆隻是喜歡的心。
而他喜歡一個人，已經不再是卑微，而是卑賤。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郝淩瞥了一眼易凡，瞪了他一眼才解恨。
“我沒有。”郝淩吸吸鼻子，無比的委屈。
他聽爸媽說，聿奶奶不喜歡聿凡，隻是擔心鎮上的人會說她，才對聿凡表麵上好。
他喜歡一個人，就想給她自己最好的，所以他努力學習，在下一次考試之前，就可以給聿凡講解。
他拉著繩子，牛已經在旁邊默默的自己吃草了，尾巴甩來甩去。
郝淩看著聿凡的背影，攥緊手心，下定了什麽決心似得。
牛哞哞的叫了兩聲。
“你走了以後會不會想我……”
“你嘟嘟囔囔什麽？”聿凡走了幾步回過頭，不耐煩的問道。
“沒什麽。”郝淩很早就看出來，聿凡不會在這裏待很久的，“明天見。”
開心笑起來很陽光的她，難過卻偷偷躲起來哭泣的她，一個人走著夜路哼歌的她，罵他時理直氣壯的她，放老師車胎氣的她……
她所有的快樂都是他高興的理由，她所有的悲傷都是他憐惜的借口。
夕陽色彩斑斕，為灰塵染上顏色。
灰塵在空氣裏無處可歸地飄蕩，找著屬於自己的下一個驛站。
“永遠都不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