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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王起潮真是犯惑,為啥要對陳雪吟的身世那麽感興趣?

  按說,他和陳雪吟,完全算是陌生人,縱是妻子活著的時候,也沒把這個姑姑扯進他們的生活中來,現在妻子已去,這個陌生人就越發跟他扯不上邊。


  可偏是在心裏,他把她很當回事。


  王起潮還清晰的記得,陳雪吟第一次找上門來的情景。


  那是林伯久入葬後的第二個傍晚,天下著細雨,深圳的天空淅淅瀝瀝,彌漫著一股傷感氣息。


  王起潮拖著疲憊的步子回到家,看到樓梯口坐著一位老婦人,頭發灰白,眉目染霜。王起潮剛要問你找誰,老婦人就已開口:“你是起潮吧?”王起潮嗯了一聲,老婦人一頭栽地,昏厥過去。後來王起潮才知道,林伯久入葬的那個晚上,陳雪吟一直守在公墓,半夜時分她被看公墓的老頭驅趕出來,陳雪吟不甘心,在公墓邊的山坡下一直坐到天亮。她染了風寒,加上過度悲慟,身體虛弱得不成樣子。在醫院,王起潮好幾次聽她說夢話,好像喊著林伯久的名字,又好像念叨著一個叫草兒的人。幾次,陳雪吟昏睡中抓住王起潮的手不丟,臉上是人在危難時刻才有的表情。醫生說她患有輕度的抑鬱症,精神長期處在受壓中,應該想辦法讓她輕鬆快樂。


  醫院裏住了幾天,陳雪吟脫離了危險,便再也不肯住下去,非要王起潮將她接回家。王起潮發現,陳雪吟說起家這個字時,臉上有股異樣的激動。


  興許是妻子走的太久,興許是一個人的寂寞太過難熬,自從陳雪吟住進來,王起潮頓覺家的氣氛濃熱了許多。這陣子,他很少在外麵吃飯,除了迫不得已的應酬,他都要提前回來,跟陳雪吟一道吃頓晚飯。


  這天王起潮回來得有點晚,工地有事給拖住了。


  推開門時,屋裏寂黑一片,夜晚的星光透過窗戶點點滴滴灑進來,王起潮還以為陳雪吟睡了,她總是睡得很早,飯後幾乎不說什麽話,隻在陽台上靜靜站一會,然後便回到臥室,王起潮也不敢輕易打擾她。


  老人總有老人的生活,早睡早起是許多老人的習慣。


  王起潮打開燈,卻見陳雪吟靜坐在餐桌旁,樣子像是睡熟一般,餐桌上擺著幾樣菜,兩雙筷子對齊放著。


  這樣的情景曾在以前的生活裏出現過,在他晚回來的時候,妻子陳琳就這樣做好飯菜等他。


  王起潮當下就覺心被誰捅了一下,幾步來到餐廳。


  腳步聲驚動了陳雪吟。


  “來了?”陳雪吟睜開眼,麵帶慈祥地問了聲。


  王起潮嗯了一聲。陳雪吟已離開餐桌,去給王起潮盛飯。


  這頓飯王起潮吃得有點艱難,卻又幸福無比。


  中間陳雪吟幾次夾菜給他,他都沒有客氣,乖乖地享受著這份溫暖。飯後,陳雪吟照舊去了陽台,王起潮略一猶豫,步子跟了過去。夜晚的深圳是美麗的,豈止美麗,簡直絢爛。萬家燈火就在眼前,五光十色的霓虹更是耀眼。陳雪吟像是看得入迷,全神貫注的樣子,王起潮卻認定她啥也沒看見。

  陽台上的花草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夜氣更是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潤澤著人的心肺。


  兩個人就那麽站著,站成兩棵相對孤立卻又渴望交流的樹。


  王起潮猜測著她的心理,她是在追憶著過去,還是在思念親人?


  “琳……琳兒她走了有十年了吧?”陳雪吟突然問。


  王起潮顫了一下:“十年,十年零四個月又五天。”


  接著又是沉默。王起潮不安了,這是多少天來陳雪吟第一次開口問他,而且談起了他的妻子。


  他期待著陳雪吟問下去,又害怕她問。


  自從陳琳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突然撒手人寰,她就像一個夢,沉睡在王起潮心靈的最陰濕處,王起潮害怕有陽光突然把她照亮,更害怕別人突然闖進那一片禁地。


  每個人都有被自己封起來的秘密,王起潮的秘密裏除了懺悔,還有生命不能承受的痛憾。


  “她是二十六歲時嫁給你的?”陳雪吟終於又問過來一句。


  “是二十七歲。”王起潮機械地回答。


  “不,二十六歲。”陳雪吟對著窗外,固執地說。


  王起潮沒再糾正,這個問題沒多大意義,重要的是陳琳的生命因他而突然中止,那是一個無可挽回的悲劇,也是他今生今世不能饒恕的一個罪。


  “二十六歲,她屬馬。”陳雪吟說。


  “您記錯了,她屬蛇。”王起潮這一次糾正了。


  “混帳!怎麽能把屬相搞錯,她屬馬!”陳雪吟猛然動了怒,像是跟誰生很大的氣。過了一會,她又平靜地說:“她生在那個早春,草兒剛剛發芽。”


  “什麽?”王起潮忽然想起醫院裏她曾喊過的名字,眼睛驚得老大。


  陳雪吟卻丟下他,默默離開陽台,進了暫時供她睡覺的臥室。


  王起潮心裏,再也無法阻擋住一個接一個的猜想,不,不是猜想,幾乎就是對真實的一次次觸摸。這個夜晚,他好幾次從床上驚起,冥冥中聽到,屋子裏好像有響動,側耳靜聽,卻什麽也沒有。對麵的屋子靜靜的,一點兒聲息也沒。


  波波再次打來電話,問陳雪吟是不是還住在他家?

  王起潮支吾兩句,借口工地有事,把電話掛了。


  那天波波拿著照片,再三讓王起潮確認,照片上的女人是不是陳雪吟。王起潮隻看了一眼,便確認是她。但他沒跟波波承認。


  “為什麽?”王起潮一次次問自己。其實他心裏很清楚,他跟波波同樣迎來了困惑,這個叫陳雪吟的女人突然帶著一大團迷霧闖進深圳,把他們原本就不平靜的生活攪得更亂。


  第二天中午陳雪吟對住陳琳的照片發呆時,王起潮便知道,自己要搞清楚的絕不隻是她跟林伯久的關係,一個更大的疑惑從心裏跳出來,嚇他一跳。嚇過之後,那個想法便越發明朗,以至於陳雪吟突然提出要走時,王起潮竟用一種近乎粗魯的方式阻止了她:“你不能走,你必須在這兒住下來!”這話聽上去真就有點像工頭,如果陳雪吟去工地看看,王起潮在工地上扯著嗓子罵罵咧咧的作派保不準會讓她怎麽想。王起潮卻顧不上這些,現在不隻是把她留下,重要的是還要從她嘴裏掏出實話。

  誰知陳雪吟突然就閉起了嘴巴。那晚以後,她又恢複了剛來時的樣子,除了做飯,除了默無聲息地站陽台上發呆,跟王起潮,再也不肯說一句話。王起潮又不能拿話逼她,日子突然間就有點緊張。


  波波偏是不理解,她認定王起潮在玩一個陰謀,陰謀的動機和目的她雖不是十分清楚,但她已經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一個男人為什麽要平白無故地關心一個女人,他的關心裏到底有幾多真實的成分?還有,為什麽一提陳雪吟,他的關心就變了味?波波將一連串的疑問說給鄭化,鄭化也是一頭霧水。這個時候的鄭化已回到管理層位子上,職務雖是副總經理,但百久很多事,都回到了他手上。


  “你先不要胡想,王起潮這個人,我還是多少了解一點,不像你想得那麽壞,至少不能把他跟馬才想成一類。”


  “憑什麽,最初他可是跟馬才合計好了要打百久主意的。”


  波波嘴上固執著,心裏卻認同鄭化的說法。隻是,她對王起潮的了解遠遠趕不上鄭化,她樂意讓鄭化幫她拿主意。


  “那是生意,跟這是兩碼事。”鄭化說,“再說了,凡事隻要馬才插手,不壞都由不得。”


  “那你說,他為什麽不跟我說實話?”


  “興許,他也遇到了棘手的問題,如果陳雪吟真是林先生一生要找的人,不用我們急,她自己會來。”


  “一定是她,我的感覺不會有錯。”


  “但願是。”鄭化說完,垂下了頭。他一定是想起了林伯久,想起了這位老人曲曲折折的一生。


  周六的下午,李亞碰到了馬才。之前李亞去了趟福建,波波讓他打聽有關陳雪吟的消息,結果卻讓人很失望,他連一絲兒有價值的消息也沒得到。李亞穿過光明街,看見馬才從一家四川茶社出來,身邊跟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李亞已經知道,這位風韻尤存的半老徐娘叫阿秋,是個在那種圈子裏非常活躍的女人,她丈夫不隻有二奶,怕是三奶四奶都有。她也真是想得開,拿著丈夫的錢在各種場所找快樂。阿秋最近跟波波走得很密,李亞還婉轉地提醒過波波,可惜波波一聽這話就要發脾氣,她絕不容許李亞窺探她的私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可惜我沒有,李亞這麽想著,就想躲開馬才朝相反的方向去。


  但他忽然又想,馬才不會跟阿秋合手對波波上演什麽吧?


  想法一出,李亞便改變主意,跟在兩人後麵,他倒要看看,這兩個齷齪的男女到底要往哪裏去。


  馬才跟阿秋一路笑談著,就像一對關係親密的姐弟,旁若無人的樣子讓李亞嫉恨。李亞到深圳四年了,至今還沒交過一個女朋友,當然也沒進過那種地方,一是缺錢,他掙的錢保證抵不了馬才三分之一,供妹妹上學還不夠,哪有閑錢進那種地兒。再者,李亞把自己看得重,他是不許自己墮落的,墮落一步也不行。有誰能相信,二十五歲的李亞到現在還是處男身。這一點說出來也真是悲涼,在深圳,除了那些辛苦一年討不到工錢的民工,誰還把這事兒當個事?

  最廉價的性交易聽說都降到三五十元一次了。二十五歲的處男,李亞常常拿這句話在深夜嘲笑自己,可第二天他還是正經得如同一朵開在布達拉宮的蓮花,風吹一下都臉紅。


  馬才他們穿過十字,進了一家名品店,李亞親眼望見阿秋替馬才買了一條領帶,還有一條皮帶,這兩樣東西,立刻讓二十五歲的李亞浮想聯翩。


  正經不能說他就沒有想像,很多時候,李亞的想像很是驚人,可以說是天上地下,甚至……算了,李亞咽了下唾沬,以示自己對這件事的看重。不可否認,馬才的確是個漂亮的男人,如果拋開他的身份,單從外表上衡量,女人們選擇他是沒有錯的。李亞的記憶裏,這個來自內地的男人長得剽悍,帶幾分野氣,重要的是他有一副好身體,健壯、魁梧、一定還有胸毛,兩條腿走起路來勃勃有力,襯托得他更為高大。


  加上他有楞有角的臉,性感而會說謊的嘴巴,就十分的優秀了。怪不得那麽美的水粒兒要棄了家不顧一切跟他私奔。


  隻是最近一陣子,馬才突然間虛弱下去,那份剽悍和陽剛也漸漸變成了落魄男人的委瑣。盡管如此,跟他相比,李亞還是自慚得要命。還好,他目前還保留著一點優勢,就是沒滑到讓人詛咒的地步。


  大方地花過阿秋的錢後,馬才跟阿秋告別,樣子真是依依不舍。這又是馬才的優點,別看生意場上他喜歡耍無賴,到女人麵前,立馬就能換成另一個人。既體貼又大方,包括花對方錢的時候,也能做到瀟瀟灑灑。馬才跳上一輛車,朝相反的方向而去,李亞突然來了勁,一狠心攔了輛的,跟了上去。


  車子把他帶進一座小區,當然是有錢人住的那種,一幢小洋樓前,馬才鑽出車,掏出電話,沒幾分鍾,李亞便看見有張臉從三樓陽台上探出來,比阿秋老,比阿秋豔,但比阿秋饑渴。


  李亞至此確信,馬才是吃上鴨這碗飯了,吃得還相當滋潤。這個當年為愛情逃到深圳來的男人,如今像魚一樣適應了深圳的另一條河流,遊得不錯。李亞就想,深圳果然是個改造人的地方。


  馬才用這種方式證明著自己的存在,那麽他呢?

  回來的路上,李亞再三想,要不要把看到的告訴波波?

  後來他竟氣恨恨衝深圳大街吼了一句,我算什麽東西!

  也就在這個晚上,波波請楊雲鶴吃飯,這是她多次請求後,鄭化才答應了的。不過一見麵,波波就開始後悔,她想像中的楊雲鶴,絕不是這個樣子。


  §§第五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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