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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鄭化出現了。剛一進門,撲通就給波波跪下了。


  波波愕然,她沒想到鄭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更沒想到他以這種方式來見她。


  半天,她避開目光,鄭化下跪的姿勢刺痛了她的眼睛。


  跟鄭化一同進來的,是一位老者,六十多歲,像是生活在鄉下的知識分子。見波波半天不吱聲,老者說話了,他望住波波,聲音有幾分懇求:“經理,你就原諒這孩子吧,他犯了大錯,天大的錯,但他總算沒把錯犯到底。”


  波波已經意識到老人要說什麽,她轉過目光,仔細地盯住老人,老人的臉是真誠的,說出的話,也是真誠的。但波波就是不敢相信,鄭化隻是為了救母親,拿走那麽多錢。


  老者發了急:“經理,我把錢全湊來了,這孩子,他也是為了自己的娘,你就看在他死去的娘的份上,放過他吧。”老者說話間已哽咽起來,眼裏甚至滄然落下幾滴淚。


  死去的娘?波波被這話擊中了,就算她再狠心,再不肯原諒鄭化,聽到這話,她也沒法狠了。


  “起來吧。”半天,老者聽到波波這麽說了一聲。


  老者發現,說這話時,波波眼裏是閃著淚花的。


  “快起來,快跟經理把事情說清楚。”老者催促鄭化。


  鄭化默默站起,卻不開口,也不拿眼看波波,他像是受了啥刺激,整個人木呆呆的。


  “說呀,快跟經理說清楚。”老者再次催道。


  老者是鄭化的舅舅,在鄭化老家紅土灣的那個小山溝裏教了一輩子書,他今天來,是替鄭化負荊請罪。波波不忍心他跟著受委屈,叫來李亞,讓他把鄭化舅舅帶到接待室。


  辦公室就剩了波波跟鄭化,波波靜等了一會,還不見鄭化開口,心裏按捺不住了:“怎麽,一句話也不想講?


  ”


  鄭化這才把目光投過來,那目光讓波波哆嗦。


  這才多少日子,原來那個明朗健談的鄭化不見了,眼前,是一張沉鬱得接近僵死的臉,目光枯得跟池塘裏的綠水一樣,一竿子劃下去,攪不起一道波紋。


  波波極力壓製著自己,不敢把心頭的怨和怒發泄出來。


  她再三跟自己說,這也是一個剛剛痛失親人的人,你要冷靜。


  過了一會,鄭化問:“能給杯水喝麽?”


  波波倒一杯水給他。她心裏期待著鄭化快把實情講出來。


  鄭化一邊喝水,一邊拿眼四處張望,就是不說他拿錢為了什麽。


  局麵僵了接近一個小時,李亞走進來說:“


  錢那位老人全交齊了。”說著,將一張銀行卡放波波麵前。


  波波拿著那張卡,在手裏轉來轉去。


  “你壓根就不是為了你母親,說,到底為什麽?”


  鄭化微微一震,飄浮的目光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你是第三天才趕到醫院的,當時你身上根本沒帶錢。”


  波波又說。


  鄭化吃驚地瞪住波波,這些事,她怎麽知道?


  “你母親在手術床上掙紮的時候,你跟盛大建材的楊雲鶴在一起,她手裏錢比你多,將近三百萬。”


  鄭化轟然垂下了頭,她把啥也調查清楚了。


  “後來是楊雲鶴說服你,讓你先救母親。”波波進一步說。


  鄭化再也堅持不住了,騰地從椅子上跌下,軟在地上。


  “這張卡是楊雲鶴的,說,你把錢放在了哪?”

  鄭化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鬆開,就要道出實情。


  “錢在林星手上,對不?鄭化你真能做得出,為了林星,你竟敢忍心去騙另一個女人!”


  “不——”鄭化叫了一聲。


  “知道不,你抱著母親痛哭的時候,楊雲鶴去了另一個地方,監獄!”波波幾乎是從血管裏噴出這兩個字。


  “不——”鄭化的聲音完全成了狼嗥。


  “錢我可以不要,哪兒拿的你原還到哪兒去,但有一個條件,你必須給我把林星帶回來。”扔下這句,波波離開辦公室,她必須找一個能讓自己靜下心來的地方,否則,她會先鄭化瘋掉。


  波波再次來到林伯久家,孤零零地在書房裏坐了很久,心裏不那麽痛苦的時候,才拿出電話,打給盛大建材的老板,告訴他鄭化回來了,錢一分不少,希望他不要太難為楊雲鶴,能放就給放了。


  對方沉沉地說:“若不是看在你跟林先生的麵子上,這次我絕饒不了她。”


  “放她一馬吧,誰讓她是女人,女人是抵擋不住這個世界的。”波波說。


  直到盛大建材的老板答應了她,波波懸著的心才算放下。


  不過,一想還在看守所羈押的楊雲鶴,迷茫便再一次湧來,到底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這世上的女人瘋了?


  為什麽每一個男人身後,都流著好幾個女人的淚?

  波波為楊雲鶴唏噓了好一陣子。


  這晚,波波睡在了林伯久家,躺在以前自己擁有過的床上,波波內心起伏,她想起了自己流落深圳的日子,想起了曾經做“雞”的經曆,也想起了密友水粒兒,生活就像一條河,喧騰的河水過後,留在她心底的,竟全是沙子。


  波波哭了,半夜時分她起身,抱著毛巾被,淚眼婆娑地來到林伯的書房。進門的一刻,她心裏喃喃道:“林伯,我回來了,我來陪你了。”


  三天後,波波約了王起潮,去一家火鍋店吃飯。


  “鄭化回來了。”剛一坐下,波波就跟王起潮說。


  王起潮哦了一聲,從表情看,他已掌握了這個消息。


  波波心裏恨道:該死的王起潮,啥也瞞不過你。


  過了一會,波波問:“當初你為什麽要騙我?”


  波波是在怨恨王起潮,剛開始王起潮一口咬定,鄭化把錢給了林星,但他自始至終沒提楊雲鶴。為打聽到這些,波波差點就付出代價。要知道,她的信息一半來自於李亞,另一半,來自那個叫姚姐的女人。


  那女人,可不是個一般角色啊。波波一想她,頭頂都要冒汗。


  王起潮紅了臉:“不存在騙與不騙,如果不這樣,他們兩個現在全進了監獄,你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波波讓他給問住了,是啊,如果王起潮提前透露了楊雲鶴,說不定她一衝動,真就報了警。


  火鍋端上來的時候,兩人又談起了林星。王起潮說:“林星的事,我還是那句話,急沒用,該出現的時候,她自然會回來。”


  “你的話興許有道理,可我現在真是等不下去了。”


  波波呷了一口茶,神情忽然變得灰暗。


  “你沒必要為她背負太多,百久公司上上下下看得都很清,你為她,已經很盡力了。”


  “可這有什麽用?”波波的話裏透出一股淒涼。就在兩天前,安律師又找到她,打聽林星的消息。

  波波害怕安律師提遺產的事,撒謊道,她已打聽到林星的下落,過段日子林星就能回來。安律師放心地回去了,臨走還說:“這樣最好,這也是林老伯渴望的結局。”


  她能騙過安律師,卻無法欺騙自己。今天約王起潮吃飯,就是想聽聽他的意見。波波現在已有點依賴王起潮了,不管是公司的事,還是自己的私事,都願意找他拿主意。


  “能不能不想她?”王起潮抬起目光,很善意地說。


  波波無奈地笑了笑:“好吧,不提她。”


  兩個人果然沒再提林星,一門心思吃起火鍋來。


  深圳的火鍋雖然沒四川那邊的地道,但也辣得兩人伸舌頭。


  不大功夫,兩人頭上就都開始冒汗。王起潮遞給波波一塊紙巾:“擦擦汗吧,好久沒見你吃這麽香了。”


  波波心裏一熱,這話好像哪兒聽過,細一想,原來林伯也這樣說過她。是剛加盟百久不久,林伯請他吃火鍋,起初以為她吃不慣,再三叮囑,如果受不了,就換別的。


  誰知她卻比林伯吃得猛,吃得貪,她的吃相逗壞了林伯,林伯說:“別吃那麽貪,一次吃膩了,以後見不得。”


  波波正想著,手機響了,接起一聽,是李亞。


  李亞也不管她在什麽地方,電話剛一接通,就在那邊大叫:“水粒兒死了!”


  “什麽?”


  波波的聲音驚得四下的目光聚過來,盯她臉上看。


  王起潮也被這一聲嚇壞了,等弄清原委,再也顧不上什麽火鍋,拉了波波就往外走。


  波波跟王起潮趕到醫院,水粒兒已被一塊白布單包裹起來,護工阿蘭紅著眼道:“她說她要死了,還沒等我給她喂下一滴水,真就……”


  護工阿蘭是一周前來到這邊的,波波原本打算讓她進百久,幹點力所能及的事。後來一看水粒兒沒人照顧,便跟她商量,能不能再到這邊來當護工。阿蘭哪能說不,當天就收拾東西,住進醫院。誰知短短一月時間,她就親手送走了兩位。


  阿蘭的哭聲響起來,波波原本不想哭,她在路上就再三命令自己,一定要堅強,到了醫院,決不能流眼淚。可這陣,她的淚比阿蘭更猛。


  醫生在外麵喊:“誰是家屬,死者家屬呢,該簽字了。”


  王起潮拽拽她,示意她先辦手續。


  “你拽什麽拽,還嫌她走得不快啊?”波波猛就衝王起潮吼。


  王起潮趕忙去跟醫生解釋,說病人家屬還沒來,請他稍等一會。值班醫生是位分來不久的大學生,大約對人間生死理解得比較淡,毫不同情地跟王起潮說:“抓緊時間,我們快交班了。”王起潮剛踅轉身,醫生又喊:“還欠著醫藥費呢,先把錢交了。”


  王起潮隻好去收費處交錢。


  病房裏,波波呆呆地看著水粒兒那張僵枯的臉,她有種恍然,她真的死了,她真的死了麽?狠心的水粒兒,你就這麽丟下我,一個人先走了?

  淚水決了堤般,再也由不得她,翻江倒海就滾出來……等了兩個多小時,馬才還是沒出現。


  幾個人輪番打他的電話,手機通著,他就是不接。沒辦法,王起潮隻好在家屬一欄簽了字,將水粒兒送進了太平間。


  馬才最後還是讓王起潮從一中年女人的被窩裏拉回來的,等了兩天不見人影,後來打電話,他又關了機。


  波波預感到不妙,馬才會不會跑掉?王起潮恨恨說:“這畜牲,一定又是跑去騙女人了。”果然,電話打給他表妹,表妹說,馬才最近跟一個叫阿秋的女人很要好,阿秋是貴婦人的常客,男人是一茶葉商,外麵包著二奶。王起潮按表妹提供的地址,撲到阿秋家時,已是第三天晚上十一點。為保險起風,王起潮還叫了兩名工地保安,讓他們佯裝警察。敲了半天門,叫阿秋的穿著很露的睡衣出來開門,一對肥胖的奶子顫跳著,看見王起潮,氣洶洶說:“深更半夜,報喪啊?”

  王起潮一把推開阿秋,撲進臥室,馬才赤身裸體睡被窩裏。


  “你個畜牲,良心讓狗吃了!”王起潮真是沒想到,馬才會混帳到這地步。


  “關你什麽事,我睡我的,礙著誰了?”馬才翻個身,又要睡。這人真算是無恥到底了。


  王起潮毫不猶豫就給了馬才一嘴巴。


  馬才被帶到醫院,一路上他還不停地衝王起潮吼,意思是王起潮不該把他的私生活說給波波。“你要負責的,要是破壞了我跟波波的關係,我不會饒你。”


  王起潮又賞了他一嘴巴。


  馬才對水粒兒的死無動於衷,他說這樣的結果他早已想到,早死早解脫,免得大家一起受罪。波波沉陷在痛苦裏,對馬才的所作所為沒多大反應。馬才執意不處理水粒兒的後事,一口咬定跟水粒兒的關係早就結束,他們現在連朋友也算不上。王起潮這下算是真正領教了,指著馬才鼻子,氣得發不出聲。馬才卻厚著臉跑過來,想安慰波波。波波再也控製不住,撲上去便撕住馬才,撕得馬才哇哇叫。“馬才,馬才,你這種男人咋不讓車撞死?”


  一個人的故事就這麽結束,從離開那個叫白銀的小城,到安葬到公墓,水粒兒整整在愛情路上奔了七年。七年,一個女人最黃金最美好的七年,水粒兒竟錯誤地消耗在路上。


  波波嘩就想到自己的愛情。埋葬掉水粒兒的這個下午,天下了場透雨,雨將公墓四周的花草淋得一片透明,天空也呈現出另一派潔淨,波波忍不住就想起樂文,想得很猛,想得很瘋狂。她掏出手機,不顧一切地打給樂文:“樂文,我想你,我再也不要漂泊,我要你立刻來接我。”


  樂文先是說了一大堆纏綿的話,最後話題一轉:“波波,我現在很累,司雪她出事了,我又被高風的事牽著,哪兒也去不了。波波你還是安心待在深圳吧,等這一陣子風浪過去,我們再找機會。”


  “你個騙子,無賴,你比馬才還流氓!”


  “馬才是誰?”樂文下意識地就問,問完,沒等波波罵第二句,他便先掛了電話。


  李亞和阿蘭一人攙一條胳膊,將波波攙到公墓外邊的亭子裏,雨住了有好一會,天空已顯出藍色,王起潮坐在亭子另一角抽煙。


  這個下午他們誰也沒再開口,直到分手,王起潮還是沒講一句話。


  晚上,波波沒敢去林伯的家,生怕水粒兒的死,打擾了林伯。躺在自個屋子裏,忽然就想起跟水粒兒一前一後做雞的事。


  那是她跟水粒兒認識一年後,波波已徹底打算放棄掉創作,這種放棄帶著太多的蒼涼,波波一時跟水粒兒說不清。


  水粒兒也賴得聽,她壓根就沒拿波波當作家看。作家?

  你居然會跑到這種地方來當作家?


  水粒兒曾經這麽嘲笑她的幼稚。當時他們已被生活逼到了絕境,波波一連找了幾家公司,都被絕情地趕出來,要不是水粒兒跟馬才還有一間地下室,怕是夜裏寄身的地方都沒。水粒兒也好不到哪,比之波波,她就更缺少生存的本領。水粒兒原先在她丈夫的單位管資料,其實也就是一個混日子拿工資的活兒,輕閑中帶著太多無聊。

  到了深圳才發現,那種無聊有多奢侈。


  深圳是個容不得你無聊的地方,決然沒誰雇她管資料,深圳需要她拿出真本事。水粒兒哪有啥真本事,除了長得漂亮點,除了會小鳥依人般鑽馬才懷裏撕點嬌,生存的本事她一項也沒掌握。馬才顯然也不需要她撒嬌,馬才需要她盡快想辦法把困境度過去,馬才不想老困在這間潮濕的地下室。


  兩個人為找工作又接連碰了幾次壁後,波波一咬牙,動起了自己身體的腦子。除了身體,波波實在沒有別的優勢,就算有,人們也不給她機會展示。


  一個夜晚她佯裝出去碰碰機會,打扮一鮮地溜進夜總會,她在那裏邊度過了一段時間,前後跟幾個男人做成了交易,總算把深圳最艱難最無助的一段日子給打發了,也算是從最絕望處挺了過來。後來她的秘密被馬才戳穿,馬才是從她越變越離奇的打扮上瞅出破綻的,這家夥居然學會了跟蹤,居然第一次跟蹤就成功地把她抓在一個男人懷裏。


  後來波波跟水粒兒談起這事,水粒兒竟笑著說:“


  其實你做的時候,我就在另一個包廂裏,被馬才揍了的那男人還給過我三百塊小費哩。”水粒兒說完,兩個人便大笑,瘋狂地大笑。笑著笑著,突然摟一起,眼淚滾滾地說:“我們這是何必呀,都到了賣身的地步,心裏還盼著愛情。”


  波波棲身的這間屋子,曾是林伯的一間儲藏室,波波加盟百久門下,一度時期還跟水粒兒他們擠一起,林伯知道後,便將這間屋子收拾一番。


  波波至今還記得林伯帶她走進這屋子的情景,那是一個光線迷濛的黃昏,兩個人散步一樣走過石水街,越過石水橋。石水橋頭,林伯還指給她黃昏看,說人生美的東西不過如此,來不及抓手裏,便要悄然逝去。


  說這話的時候,一股傷感從林伯眼裏滑出,波波看得很清,卻裝做不見。那時候的波波心思還不在百久上,總在做一種逃離或搏的準備。林伯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指著橋頭的石獅子說:“都說它是沒有思維的,其實它才懂得,怎樣才能永恒。”後來他們走上了林水大道,那是一條十分悠長的觀光大街,兩邊店鋪淋漓,各色商品吸引著人的眼球,可那個下午,她和林伯什麽也沒看到,眼前隻有一條街,還有越來越暗的黃昏。到了住所,林伯打開門說:“這兒雖說簡陋點,但總比寄人籬下要好,也怪你,為什麽就不肯搬去一同住呢?”波波避開林伯的目光,這個問題她想過,沒有答案,她覺得生活有時候真的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她款款笑了笑:“林伯,謝謝你了。”


  林伯表情動了動,沒說話,隻是將她引到屋子深處,指住屋裏的陳設說:“要是不滿意,隨時跟我說,記住了,我不想讓你再有漂的感覺。”


  漂的感覺。林伯第一次打動她的,可能就是這句。


  一個沒有體驗過漂的人,是說不出這種話的,也永遠不知漂的那份辛酸,那份痛楚。漂了一生的林伯,在那個黃昏,一句話就把波波所有的痛給掏了出來,當時,波波就有一種撲進他懷裏的衝動。


  那個黃昏的光線永遠種植在她心裏。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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