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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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降臨的這個傍晚,波波獨自來到長坪街,她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撞見林星,她真是丟不下她,無論如何,得把她追回來。波波有種不好的預感,林伯不行了,堅持不了多久,說不定是明天,也說不定是今天。
林伯絕不能孤零零地離開,怎麽也得讓他們父女見上一麵。
長坪街充斥著怪味兒,這怪味一半來自街道,一半來自波波內心。也不知怎麽,波波已對這種混雜在空氣和形形色色的女人中間的粉色異味有了認同,甚至暗暗的有那麽一點兒迷戀。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波波自己也覺羞愧,但她真是抵擋不住。站在街上,被一層接一層的粉紅浸漫、包裹,望著神神秘秘走進長坪街走進貴婦人的那些女人,波波體內忽然湧出一股異樣,這異樣漫到心上,就成了另一種浪,想逃避想沉淪的浪。是的,多的時候,波波真是想逃開個世界,沉淪到另一個世界裏去。
但她又知道不能沉淪,波波害怕極了,卻又不想走開,她就那麽站著,一雙眼滿是迷離。夜色漸濃,閃爍不定的霓虹越發將街道映得多姿,長坪街已在向她發出召喚,那召喚是一種氣息,很氳氤,很誘惑,似乎兩條溫柔而修長的手臂,緩緩朝她伸來。
波波搖搖頭,想把這幻覺趕開,想讓自己變得堅定點。
她是來找林星的,她這麽提醒自己。可是,可是……就在波波讓浪一般的粉紅氣息蠱惑,漸漸失去理性,禁不住抬腿朝貴婦人去的一瞬,手機響了。波波震醒,一看是護工阿蘭從醫院打來的,腦子立刻清醒許多。“是我。”
她衝電話叫了一聲。
“波波你快來,林伯他……”
“林伯怎麽了?”
“波波,林伯他怕是要走了,我……我……”
阿蘭說著已哭出了聲。一盆涼水從天空澆下,波波打個寒噤,掉頭就往站點處跑。
躍上車的一瞬,她清楚地聽見自己喊了一聲:“林伯——”
這時候一個影子嘩地閃進她的眼,乳白色的吊燈下,粗大的大理石柱邊,邁著嫋嫋的步子往裏去的,不正是林星?
醫院裏空氣格外緊人,波波撲進病房的一瞬,醫護正在給林伯做急救。兩名護士按著林伯的胸,一名男醫生正在給林伯做人工呼吸。護工阿蘭縮在一邊,瑟瑟發抖。
“林伯,林伯——”波波叫著就往前撲,後麵進來的護士搶先一步攔住她:“對不起,病人情況危機,家屬請先出去。”
“我不出去!”波波一把推開護士,撲到了林伯身邊。
林伯麵容慘白,雙眼緊閉,跟死去一樣。
波波的心猛就翻過,撲在林伯身上,放聲大哭起來。
做呼吸的男醫生隻好中止。“讓開!”他衝波波喝了一聲,見波波還是要死要活的,抱著林伯不丟開,男醫生來氣了,衝護士說:“把病人抬到急救室!”
林伯被他們抬走了,護工阿蘭死死地拽著波波,不讓她幹擾醫生的治療。波波後來才知道,林伯是突然昏死過去的,傍晚時分,他的心跳還正常,醫生查完病房,還放心地跟阿蘭說:“最近幾天不會有危險。”
誰知醫生走了沒十分鍾,他的脈搏便沒了。
阿蘭一看儀表不動了,跑去就叫醫生,醫生正在為另一名病人施救,一聽林伯沒了脈搏,急救室都來不及進,就在病房緊急搶救起來。
病房裏忽然安靜下來,死一般的寂。波波已停止哭泣,目光呆滯的望著阿蘭。阿蘭被剛才那一幕嚇壞了,心還在撲撲跳。“波波,我怕——”過了半天,她說。
波波默默伸出胳膊,攬住阿蘭,兩個人就那麽坐著,坐在窗戶下,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樓道裏不時有人穿過,步子匆匆,護士拿著藥在跑,有醫生的叫喊聲響起。
波波分不清他們是在救林伯還是在救另一位急症患者,總之,她聽到了死亡的腳步聲。
那麽急,那麽快。
波波眼前再次出現幻覺,仿佛她在火車上,跟她說話的,是林伯。那是若幹年前的一次遠行,黃昏籠罩了大地,也映得車廂內一片昏暗,燈還沒開,林伯的影子有些朦朧。“我叫波波。”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阿蘭的泣啜聲再次響起,這個無助的夜晚,是護工阿蘭的抽泣一次次把她拉回現實,拉回到醫院。
她眼前一次次閃著跟林伯的過去,那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日子,似乎從來就沒完整過。日子裏的她跟林伯,也是一些碎片,透明,模糊,辨不清顏色。但確實是她跟林伯。
兩個人忽兒奔走在提貨的路上,忽兒又出現在客戶麵前。
更多的,卻是在江邊,在沙灘,在細雨濛濛的夜晚。街道幽長,深不可測的街道,無限拉長著她們的身影……後來她想起那個夜晚,林星出走的那個夜晚。
那是多麽溫馨多麽富有詩意的一個夜晚啊,波波偎在林伯懷裏,她肩上滑動著一雙男人的手,有力,溫暖,充溢著愛。
那雙第一次搭在她肩上的手,以一種細軟而又磁性十足的方式,在她肩上慢慢地滑動,滑動……她記起一些細節,是她主動把頭抵過去,抵進他懷裏。
她記得他是抖過的,像突然擁有了一份幸福,惶恐,不安,卻又不敢棄開。那雙撫在她肩上的手,突然停下來,發出一片細碎的顫。是顫,她能感覺到,很清晰,她感覺自己要在那片細碎的顫聲裏化開,棉花一樣變得沒有重量。她閉上了眼,閉得很幸福,好像還輕輕呀了一聲。然後,然後她就真的變成了一團棉花,鋪展在他胸前……棉花般的夜晚。後來她給那個夜晚下了這麽一個定義。
那樣的夜晚是樂文不曾給過她的,給不了。
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也給不了,那個夜晚令她感動,令她陶醉,也令她……想入非非。後來她想起這個詞。她沒有害羞,真的沒,那樣的夜晚怎能害羞呢?
那個夜晚她的麵色很紅,潮紅,濕紅,一團一團的紅盛開著,擴展著,無邊無際。
後來,後來她就大著膽,抱緊了他。
林伯想推開,卻把力用反了,兩個人便緊緊地相擁著,直到林星推門進來,直到林星爆炸似地叫喊出一聲,他們仍然沒有分開。他們不想分開。
那個夜晚被林星打碎了,打碎之後,就再也沒有粘起來,有些東西碎了是不能粘的。比如那份怪怪的感情。
波波承認那感情有點怪,怪得她也分辨不清,是依戀他,還是?林伯自此墮入黑夜,這一點波波能肯定。
或者他一直在黑夜裏,是那個夜晚帶給他一線光明,眼看他要看到日出了,林星卻闖進來。
林星她怎麽能闖進來?這孩子!
病房門啪地被推開。波波驚得猛從阿蘭懷裏彈出身子,幸福的回想,讓她錯把阿蘭當成了林伯,差點就……“林伯呢,林伯怎麽樣?”她彈起身,收起臉上一團淺紅,緊問道。
“準備後事吧。”醫生長著一副冷冰冰的臉,他的聲音格外殘酷。
“不要——”
棉花碎了會是什麽樣?
人們陸續走進來,有病友,有患者家屬,也有聞聲趕來的百久公司員工。
死神降臨的那一刻,波波隻覺腦子裏轟一聲,碎了,什麽也碎了,夜晚,白晝,黃昏,大海,沙灘,全碎了。
她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腦子裏盛開一大團滲血的棉花。
等她再次醒來,就成了另一個人,沒了淚,沒了痛,也沒了懼怕。
她指揮著眾人,把林伯久抬往太平間。
她親自護著林伯的頭,生怕有誰不小心,驚動了這位老人。
月兒高懸,映得醫院一片明淨。雨後的草坪,濕漉漉的,水珠兒還在草尖上跳動。踩在草坪上,波波感覺自己的心已隨了林伯去,有那麽一瞬,她抬著林伯的手忽然軟下去,感覺整個人都飄飄忽忽,像在雲彩裏走。快進後院時,護工阿蘭突然呀了一聲,驚得大家全都回頭看。波波這才從妄想中醒過神,聲音低沉地說:“腳下小心,林伯是受不得驚的。”
等安頓好林伯,往回走時,阿蘭顫著聲說,她看見了林星,就躲在樹後。
波波啥也沒說,像是沒聽見。她現在不想提林星,真的不想。她腦子裏不斷回響著林伯久說過的一段話:“一個人的離開遠比他的到來寂寞,誰也沒法拿自己的死跟出生比,其實人不過一滴露水,生和死都不值得驚訝。”
露水。
棉花會不會成為露水?
站在空蕩蕩的夜空下,波波覺得自己就是草尖上一顆被人丟棄的露水。
一股子淚水湧出來,在這沒人陪伴的夜晚,波波終於放開聲哭了一場。哭完,覺得心裏好受許多。她知道,這個時候,她還不能脆弱地倒下去。
追悼會定在第三天,這是林伯生前特意叮囑了的。
發病的前一個晚上,林伯似乎已意識到自己不久於人世,他將波波喚到身邊,再三叮囑,他要按老家的習俗,放夠三天再上路。之前波波已派人去過一趟甘肅,林伯在那邊已沒了幾個親人,惟一的姨姥姥還是個聾子,並且已老得走不動路。林伯的父母在他被下放到夾邊溝那年,讓村裏鬥死了。
王起潮聞訊,第一個趕來,他打理起這種事兒來真是在行,啥都不用波波操心。波波呢,心裏雖是較著勁,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將林伯的後事辦得體體麵麵,真到了現場,卻心亂如麻,除了流淚,再就是發呆,平日裏的幹練一點也沒了。過了一天,她跟王起潮說:“你幫幫我吧,我想讓林伯走得好一些。”王起潮答應了她,主動挑起擔子,替她張羅起來。
喪事辦得簡樸而隆重,兩天後,林伯平安上路了。
看著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波波心懷感激地問王起潮:“你哪兒學來的經驗?”王起潮默了一陣,沉沉道:“我親手埋過三個親人,父母,還有妻子。”
波波的心猛地沉下去,她被王起潮的話壓得喘不過氣。
原來他……
追悼會過後幾天,護工阿蘭再次神經兮兮說,開追悼會時她看見一老婦人,六十多歲,一直躲在殯儀館外抹眼淚。
“這有什麽稀奇的?”波波嗆了阿蘭一句,她現在懶得聽這些,林伯一走,等於是把她大半個世界帶走了,她沉在悲痛裏,打不起精神。阿蘭又說:“稀奇倒不稀奇,不過我還是覺得,她有點怪。”
波波這次沒責怪阿蘭,她想,一個人不可能什麽也不留下,他在世上走一遭,多少也能落下一點痕跡。
況且林伯就是個身世複雜的人。
都怪波波,她應該把阿蘭的話當回事,可惜她粗心了,等後來意識到老婦人很可能就是林伯一生尋找的人時,她卻沒了影。
波波後悔得要死。
恰在這時候,一件意外發生了。
公司二分部經理鄭化突然失蹤,連續幾天找不到人影。
波波本打算跟鄭化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先把公司撐起來,好讓她騰出時間,繼續去找林星,鄭化一失蹤,她這邊就全亂了。
據二分部員工講,追悼會那天鄭化還在,很悲痛,第二天早起便沒了人。
跟鄭化一同失蹤的,是二分部所有帳目,還有幾家客戶預交的一百多萬訂金!
波波驚呆了!
二分部在西郊,具體負責城郊的業務,相當時間,二分部的經營是獨立的。這是林伯的主意,他對鄭化,就同自己的兒子一樣。
鄭化三十歲,比波波年輕,但在百久的資曆卻比波波深。
他從二十歲便跟著林伯久,蹬三輪車給工地送貨,百久的今天,有他一半汗水。
可他為什麽要卷款而逃,而且是在這種時候?
如果是缺錢,完全可以跟林伯提,一個將死之人是不會把錢財看得太重的,況且林伯又那麽愛他。
波波除了震驚,腦子裏沒一點有用的想法。
她不停地在紙上塗來寫去,最後一看寫的竟全是林伯兩個字。
公司的意見迅速形成兩派,一派主張立即報警,那可是一百多萬啊,有人還在唏噓。另一派顯得溫和些,說先找找看,說不定他拿著錢替公司辦事去了?
辦事?有這麽辦事的麽?帳呢,帳本怎麽解釋?
人們七嘴八舌,議論來議論去,目光全轉向波波,等她表態。
“別吵了,求你們別吵了!”波波突然打開桌子上的東西,雙手抱頭,痛苦得不成樣子。半天,叫李亞的年輕職員勸走了員工,輕輕遞過來一杯水。
波波抬起頭,無助的望住李亞:“你說,他真的會卷款潛逃,他就一點不怕警察?”
李亞避開這話題,憐惜地說:“波波姐,你都兩天沒吃東西了。”
一陣饑餓感湧來,波波這才想起自己真是兩天沒吃過東西了,從得知鄭化失蹤的那一刻,她便像卷進漩渦的石子,再也由不得自己。“李亞,我餓了,幫我弄點吃的吧。”
波波的聲音有幾分可憐,這個孤獨的女人,還沒從失去林伯的悲痛中走出,就又被鄭化弄得焦頭爛額。
不大功夫,李亞捧來一份外賣,還有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吃吧,吃飽了才能對付。”
年輕的李亞在波波心裏一直是個孩子,誰知在這關鍵時候,他卻像兄長一樣給她安慰。波波聽話地端起牛奶,吃飯的樣子就像個飽受委屈的小女孩。
連著數日,鄭化毫無音訊,幾家跟二分部簽了合約的公司聞風找上門,衝波波大吵大鬧,波波一時內外交困,百久公司遭遇了空前的危機。
波波一邊應付著上門索債的客戶,一邊在心裏緊急思忖對策。
到底報不報案?不報,她可要承擔隱瞞的責任,一旦追究起來,她跟百久都脫不了幹係。鄭化拿走的,都是客戶的貨款啊。報,鄭化這輩子就完了,波波真是不忍心。
夜幕再次落下的時候,波波忽然想,要是林伯活著,他會咋樣?他會把鄭化推進法網麽?
那可是他手把手帶出的徒弟啊,如果不是因了她波波,現在坐這位子上的就是他鄭化。
波波矛盾重重,想不出一個好主意,世界這麽大,竟沒一個人幫她!
王起潮來的這天,波波的辦公室擠滿了人。
王起潮這段日子不在深圳,他去外地,一回來便聽說鄭化的事,不敢耽擱便跑了過來。
一看滿屋子是人,都在衝波波大呼小叫,王起潮先沒吱聲,躲在一邊聽。等聽清原委,他站出來道:“大家先不要急,這麽大吵大鬧不是辦法。”
沒人理會他,屋子裏的人都在急自己的錢,生怕鄭化不回來,這錢就被騙了,非要逼波波表態。
波波好話說了一大堆,不頂用,他們逼波波承諾,哪一天能把錢還他們。波波現在哪有錢啊,百久的家底她清楚,錢要麽壓在貨上,要麽就被建築商拖著。一下拿一百多萬,哪有?
眾人認為波波是在賴帳,越發急了。王起潮又說:“大家不要逼好不好,事情總歸有個解決的辦法。”
“怎麽解決?”有人突然盯住他,問。
王起潮笑笑:“鄭化是跑了,可百久在,諸位是跟百久做生意是不?”
有人說是。
“那你們嚷什麽,百久又沒倒閉。”
“可我們不相信百久。”有人又嚷。
“不相信百久你們幹嘛把錢給鄭化?”
“那是以前,現在鄭化卷錢跑了,讓我們怎麽相信百久?”
“鄭化卷走錢是百久自己的事,你們的貨由百久負責供給,你們亂嚷一氣解決什麽問題?”
“我們要錢!”
王起潮苦口婆心,勸了半天,人們非但沒安靜,吵鬧得反而越凶。王起潮忽然就來了氣,扯著嗓子道:“不就跑了個鄭化麽,有啥大驚小怪?想要錢是不,好,一個星期後來拿,我可把話說清楚,要錢等於是你們先毀約,按合同,要把違約金先扣了。”
吵嚷聲突然靜下去,誰也沒想到王起潮會表這個態,就在眾人疑惑的空,王起潮接著說:“大家都是百久的老客戶,百久剛剛經曆了一場大難,林老伯屍骨未寒,你們就忍心這麽鬧他的家底子?再怎麽說,也得給波波給個喘氣的機會吧。百久的信譽想必大家都清楚,過去幾十年,百久坑過誰,騙過誰?
這塊招牌是林伯久拿一生的心血樹起來的,它不會倒,大家也一定不希望它倒。你們要是實在不放心,這筆帳我來認,到時百久拿不出錢,我王起潮拿。”
人們驚訝了,王起潮一番話,算是把他們心裏的焦急給壓了下去,裏麵有認得王起潮的,也有跟王起潮合過夥的,心想他說話還算數,值得信賴。
便靜下心來想他說的話。王起潮又說了幾句,勸他們離開:“還是走吧,這樣圍著,波波啥也幹不了,就算給你們還錢,也得她騰出空去找錢啊。”
波波的目光投過來,感激地望住他。王起潮一番好勸,算是把風波平息了,人們陸續往外走。王起潮將他們送下樓,好言安慰一番,讓大家放心,百久一定會按時供貨。
送走眾人,王起潮二番上樓,波波由衷地說:“謝謝你。”
王起潮赫赫一笑:“你我之間,還說這些?”他拉過一把椅子,坐波波對麵,波波比前些天更瘦了,臉色憔悴,兩眼深陷,王起潮心裏忍不住就升起一股憐惜。連著發生這麽多事,也真夠她受的。
“你打算咋辦?”過了一會,王起潮問。
“我要是有辦法,還受這份窩囊氣?”波波顯出無助的樣子,眼裏,禁不住湧出幾滴濕。對眼前這個男人,忽然就生出一種怪怪的依賴感,或許,這種時候,也隻有依賴他才能度過危機。
波波第一次用認真的口吻,將百久現存的危機說了出來。
林伯一死,等於百久失去了方向,林星又遲遲不露麵,波波一時半會真不知把公司交給誰。“不瞞你說,我真不想在百久做了,其實一開始,就是逼迫的。”
她的話讓王起潮吃驚,要說這也是秘密,她跟林伯兩人間的秘密。她還是第一次把這秘密說出來,說給一個不太熟悉的男人聽。這個下午的空氣有些異樣,波波的內心更是異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把這些說給王起潮?有些話,原想藏一輩子的,跟誰也不說,跟誰也不吐。可這個下午,懵懵懂懂中,就跟王起潮說了。
波波太想傾訴了。
王起潮聽著,忽然就想,這女人,深刻著呐,那雙眼後麵,到底還藏著多少東西?轉念一想,她又太孤單,太無助。
深圳偌大的天空下,跟她一樣孤苦無助的女人真是太多,那些深陷在商海欲海的女人,哪一個不是遍體鱗傷?
王起潮這麽想著,腦子裏忽然就閃出表妹的影子來。
他緊忙搖頭,將那個影子驅趕出去,轉而安慰波波:“這麽著吧,你先別急著報案,報了也不定管用。給我幾天時間,我在公安還有幾個朋友,托他們打聽一下。”
波波順從地嗯了一聲。這聲“嗯”怪怪的,讓王起超忽然就不自在。
幾天後,王起潮給波波打來電話,說他在廣州,開一個房地產研討會。波波聽了,頓覺掃興,原想他能帶來好消息,誰知?就在她打算合上電話的一瞬,王起潮突然問:“你知道鄭化跟林星的關係麽?”
“鄭化跟林星?”波波像是被電擊一般,猛就彈起了身子。
“鄭化可能愛著林星。”王起潮又說。
“不可能!”波波尖叫一聲,王起潮的話嚇著了她,“怎麽可能,鄭化是誰,林星又是誰,況且……”
“怎麽不可能!”王起潮厲聲打斷波波,他想波波應該耐著性子聽他把話講完。果然,他這邊聲音一高,波波那邊就安靜了。他接著道:“波波你長個腦子,一個未婚,一個未嫁,怎麽能說沒可能?”
“這……”波波盡管一萬個不相信,王起潮的話,還是讓她恐慌了。
王起潮像是掌握了什麽似地說:“你那邊有個叫李亞的吧?
”波波下意識地嗯了一聲。王起潮說:“這就對了,你把這小子喊來,他嘴裏有實話,其他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電話掛了很久,波波還是有點醒不過神,王起潮說得這麽肯定,難道?
不可能!她固執地搖了搖頭,再怎麽說,林星那點事兒她還是了解的,別人可以瞞她,林星不,林星瞞不了她,再說林星在感情上栽過大跟鬥,她現在對男人毫無感覺,怎麽會跟鄭化?
等把李亞叫來,波波就徹底傻了。李亞先是吞吞吐吐,不肯實說,直到波波發了火,李亞才結結巴巴說:“鄭哥喜歡林星姐,很久了。”
李亞一直管鄭化叫哥,兩人私情很好。
“到底有多久,這事我怎麽不知道?”
“怕是有十年了吧,不,具體多久,我也說不清。
經理你別生氣,其實這事兒林星姐也不知道,鄭哥他……從沒敢表白過。”
“什麽?”波波吸了一口氣,怪不得呢。
“鄭化到底在哪,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波波恨不得撬開李亞的嘴,將他肚子裏那些事兒全掏出來。
鄭化喜歡林星,這事真夠荒唐。更荒唐的,是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長達十年竟不敢表白,天下竟有鄭化這種男人!
“鄭哥去了哪,我真的不知道。”李亞像是要哭,他被波波的火嚇著了,波波從沒這麽發過火。
波波沒再逼李亞,李亞真要是知道,是不會瞞她的,這點她還是很自信。
“你回去吧,這事跟誰也別提。”
李亞走後,波波漸漸平靜下來,光發火是不頂用的,急更不頂用,她得把事情盡快理出個頭緒。林星,鄭化,怎麽就一直沒想到這層呢?如果早一點知道,事情興許不會這麽糟。
林星的悲劇就來自於愛情,這是波波的看法。
波波跟林伯久認識那年,林星的愛情剛剛毀滅。
那時林星讀碩士,導師是一位跟林伯久差不多年齡的長者,複姓歐陽。誰也不知道林星是怎麽愛上這位歐陽的,反正林星至死不說,怕是連歐陽本人也不得而知。
後來得到的消息是,歐陽是位治學嚴謹的導師,課講得十分出色,深受學子們喜愛,學術方麵也頗有成就。
但這絕不是林星愛他的理由!跟林星生活久了,你自然會窺探到一點她對愛情的態度。
波波後來找到的惟一理由是歐陽的放浪,一個年過半百又受人尊敬的導師敢拿著刀子跟大二學生在校園裏搶女朋友,這種事兒全中國怕也隻有歐陽做得出來,但偏偏就是這點,卻招得不少花季女生為他瘋狂。
世道要是發起瘋來,誰也擋不住。況且歐陽有妻有女,老婆是同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女兒又在該學院讀大三,憑這點波波便斷定,這家夥是一頭稀有動物,手段遠在樂文之上,在老婆和女兒眼皮底下大行風流,而且從不出事,這種故事隻有小說裏有。
林星是在論文答辯前一夜才把歐陽引到床上的,原來真是林星主動!
林星解釋說,是她一直沒有機會,要是有機會早就跟他作了,能拖到最後?波波信。
林星不可能因為別的理由把自己拖這麽久。
不過林星把一切想得太過美好,她完全忽略了歐陽這人的本質,陷入單相思的女人往往會忽略掉男人的本質,而男人的本質輕易不會在床上流露出來。
難怪林星那麽長時間沉淪在絕望中醒不過來。
果然,那天歐陽辦完事,很痛快地從林星身上下來,拍了一把林星嫩白的屁股,瀟灑地說:“你走吧,明天的論文我會給你最高分。”
林星傻眼了,傻得幾乎下不了床。天啊,她守了這麽多年藏了這麽多年就想把自己的初夜交給一個喜歡的人,且不說她兩年裏為這個老家夥生過多少相思,動過多少情懷,也不說為了引起他注意她咬著牙發著狠聽過他多少堂壓根就不愛聽的課。至少,他該對身子底下那灘鮮亮的紅表示點什麽吧。沒有,啥也沒有!他就像上了一趟公共廁所,甚至連入廁費都懶得交,而且還大言不慚說什麽高分。媽的,本小姐圖你的高分?本小姐壓根就不想上這學!林星怒了,歐陽這老家夥大約從沒遇過發怒的女人,更沒遇過一怒起來便想殺人的女人。
林星猛地從床上跳下,一頭撞向歐陽。歐陽正在提褲子,壓根就沒防範,他剛想說句什麽,林星已狠狠咬住了他,不是別處,正是歐陽引以為豪的本錢兒。
我讓你把女人不當人!林星呸了一口,吐出一嘴血汙,她還算清醒,沒徹底咬下來,為一個畜牲級的老男人坐牢劃不著。
歐陽的慘叫聲中,林星摔門而去。第二天,她將論文撕得粉碎,爽快地離開了囚禁她幾年的那所著名大學。至於那所大學緊跟著發生的地震級的重大事件,林星完全表現得麻木。
一夜間那所大學便貼滿了歐陽老婆親手寫的告示,白紙黑字,向全大學公示,他們尊敬的歐陽教授讓他的女學生廢了,再也不可能把誰引到床上。
這次受傷對林星是致命的,波波甚至認為,林星所以有今天,跟錯誤地投放愛情有深刻聯係。
女人要是把情看得太深太重,毀掉的隻能是自己。
那麽自己呢?波波猛就想到這層,心一下暗得無邊,那個叫樂文的男人,是不是跟歐陽有著相同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