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解句
二人正在琢磨這首詩，萬不辭來報，說一個自稱是張石頭老師的男子來拜訪。
??“張石頭的老師？似乎從前沒有聽聞有這麽一個人物。”
??萬不辭回道：
??“在中原時聽張石頭倒是提過一句，說他的師父是嵩山少林寺的武僧總教頭。但是此人並非和尚，不過他身後跟隨的兩人，的確是張石頭的親兵。”
??趙多富想了想又問道：
??“是個怎樣的人物？”
??“看起來溫文儒雅、相貌不凡，身材也十分偉岸。頭戴東坡巾，身穿白色儒衫，手上一把描金紙扇，舉止從容，端的是風度翩翩。”
??趙多富聽了不禁笑道：
??“張石頭那樣一個渾人，怎會有如此風度的老師？在本宮的印象裏，他的老師，該當是相貌魁梧的虯髯大漢，手持兩朵金瓜，目光如電、眼似銅鈴，大喝一聲：‘快快開門、某家來也’！”
??李清照聽到弟子打趣，也笑著說道：
??“張石頭天性淳樸，隻是不拘小節，哪有你說的如此不堪！既然來了客人，我便去內間稍坐……”
??趙多富擺手勸道：
??“老師不必回避。且與弟子一同會會這個張石頭的老師，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是個滿腹經綸的大儒，還是個比張石頭武功還要驚豔世人的絕頂高手！”
??她這麽一說，不但李清照有了興趣，連萬不辭也頗為期待。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能夠教出張石頭這樣一頭怪物。
??金瓜，是一種兵器，棒端呈瓜形，其實就是大鐵錘。真要給嶽中麟，他還拎不動呢。嶽中麟的手，就是拿描金紙扇用的，紙扇綸巾，揮灑間、談笑縱橫，迷倒萬千中老年婦女……當然，他隻想迷倒一個女人，可惜今天是來拜會福國長公主的，那個女人隻有改日再想辦法去接近了。
??可是當萬不辭引領他來到花廳，隻一望，嶽中麟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有這麽巧？花廳右首邊坐著的這位美貌婦人，單從相貌氣質、衣著年齡上，與張石頭描述的別無二致。那種洗盡鉛華、飽嚐了人間世情冷暖後的淡雅從容，那種不經意的舉手投足，哪怕是輕攏雲鬢，也能將滿腹的詩書才氣流露出來而令人迷醉。這不是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還會有誰？
??嶽中麟心中的愛情之火熊熊燃燒，但此刻李清照也正在拿眼有意無意的品視著這位自稱張石頭老師的男人。這一看，嘿，你還別說，萬不辭描述的一點兒都不誇張，若是一直被大宋朝傳為第一美男的大將狄青之子狄詠，是少年武將中的“人樣子”，那麽可以說眼前此人，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大宋朝中年文臣中的“人樣子”。當真是：
??風流倜儻難自棄，
??溫文儒雅奈何天！
??女人的內心，要比男人敏感無數倍。隻是偷偷的一瞥，李清照便感受到了這位老帥哥射向自己的目光中，仿佛有燃燒的火焰要吞噬自己。李清照心如止水多年，被這一看，心緒竟如一顆石子投入鏡子一般的湖心，瞬間便蕩漾了開來。
??平複了一下心情，嶽中麟又變得淡定從容了，款款施禮道：
??“草民嶽中麟，拜見福國長公主殿下。”
??嶽中麟給趙多富的第一感官印象太好了，所以趕緊和顏悅色地說道：
??“先生乃是張石頭的老師，切莫見外，也切莫多禮，快快請坐。”
??嶽中麟謝過後坐下，第一句便問道：
??“請恕在下冒昧，不知長公主殿下旁邊這位是……”
??“哦，先生容本宮介紹，這位便是我的老師，易安居士。”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嶽中麟一邊吟詠，一邊離座，向李清照躬身行禮道：
??“卻不知是詞壓江南、文蓋塞北的易安居士，在下失禮了。”
??李清照的雙頰竟泛起了少女一般的羞澀紅暈，急忙離座還禮道：
??“先生之讚譽，真是要折煞於我，易安萬不敢當！”
??李清照這幾年一向自稱“老身”，此時忽然將稱謂換成“我”、“易安”，趙多富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下有些了然。自己與張憲第一次相會，又如何不是這般相見恨晚呢？但世事便是如此，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童話般的開頭、經曆和結尾。
??一番寒暄過後，嶽中麟把今日上午在嶽府發生的事情講給了二人聽，然後才道出了來意：
??“草民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先生請講。”
??“張石頭雖將嶽家小娘帶走求醫，但嶽家小娘的四名貼身丫鬟卻要被官府發賣。這種事有錢不一定能夠買到，所以還請長公主殿下能夠施以援手，不至叫她們主仆離散。”
??趙多富笑道：
??“沒想到張石頭倒還是個多情種子，救下小姐，連丫鬟也要一並救下。”
??嶽中麟道：
??“張石頭臨走時對草民說，能多救一個就多救一個，他虧欠嶽家和長公主殿下的太多了。”
??趙多富聞言臉色一沉，李清照忙接口道：
??“聽先生剛才講，隻專注於治史？”
??“正是如此。”
??“經義子集、詩詞歌賦呢？”
??“經義子集淺嚐輒止，至於詩詞歌賦，在易安居士麵前，何人安敢稱專？不過嘛，嗬嗬，品評詩詞，把玩其中意味，倒是有些心得。”
??李清照果然是個妙人，聞弦歌而知雅意。聽罷道：
??“原來先生並非是一個窮究學問的人，治史看來也是為了經世濟民吧？”
??“經世濟民這四個字太大，在下絕不敢當。”
??李清照與趙多富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說道：
??“先生善於品評詩詞，正好我們二人剛才也在品詩，不妨請先生一起參詳一二。”
??嶽中麟是張石頭的老師，臨走時把家都交給他了，甚至與福國長公主的秘密關係也都交代的一清二楚，這首詩趙多富自然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但你要讓趙多富把她與完顏希伊的恩怨講清楚，那是門兒都沒有，老師李清照也不行！至於詩中的含義，隨你想。
??嶽中麟接過紙箋，搭眼一看，心中笑了。其實今天來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這首詩而來的。
??端足了高深莫測的派頭，嶽中麟緩緩地說道：
??“此詩乃是一首警示詩。前兩句很好理解，無非是指責公主殿下恩將仇報；第三句便是個凶句了，明顯不是好話，詛咒公主殿下將會有報應，而且這個報應，是他人恩將仇報還於公主殿下的；可是報應究竟是什麽，偏偏這第四句似是而非，初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細細品來，便有些了然了。”
??“哦？”
??李清照、趙多富二人聞言有些不信。她們二人都是自視極高的女人，才情可以說在整個南宋無出其右，研究這麽多天沒有頭緒，讓嶽中麟掃了幾眼就看出端倪？
??“你們看，其實謎底就藏在最後一句的最後三個字上。汝非汝，何謂汝非汝？就是說長公主殿下並非長公主殿下。這句話可以有兩個含義，一種是說有人要冒充長公主殿下；一種是說如今的長公主殿下不是以前真正的柔福帝姬。”
??李清照笑著說：
??“若是如此解詩，倒也不用擔憂了。殿下如今就在臨安府，誰敢冒充？至於第二種就更沒可能，殿下是不是昔日的柔福帝姬，在汴梁時我就是她的老師，沒人能比我更清楚了。”
??嶽中麟搖了搖頭道：
??“第一種情況我們倒是不必去擔心，隻是這第二種，裏麵暗含的殺機，洶湧澎湃！”
??趙多富已經有些警覺，但是一時還沒想明白。
??“還請先生告知。”
??“公主殿下，能夠決定你不是昔日的柔福帝姬之人，能有誰？”
??李清照脫口而出道：
??“難道是皇上？”
??嶽中麟搖頭道：
??“不是皇上，皇上對長公主殿下恩寵有加，恩將仇報又何從談起呢？”
??李清照喃喃的念道：
??“能夠決定殿下不是昔日的柔福帝姬，殿下又曾經有恩於他……”
??李清照的思維，依然停留在臨安府內，加上她本就不清楚趙多富在金國那段時間裏的具體遭遇，想來想去，依舊沒能想明白。
??但趙多富的臉色，卻已經變了。
??要說在金國時，她施恩於人的也就是那一次，救了韋氏，使得她不用在自己麵前被完顏希伊奸淫。
??趙多富沉聲求證道：
??“太後？”
??嶽中麟點了點頭道：
??“必定是她。”
??自己施恩於韋氏，這種床幃密事嶽中麟怎麽知道的？趙多富實在忍不住，問嶽中麟道：
??“先生如何知道本宮於太後有恩？”
??嶽中麟趕緊搖頭道：
??“我本來不知，但這首詩中有這個意思。”
??“那你又如何知道是太後要殺本宮？”
??“排除法。”
??“排除法？”
??“對！把皇上排除掉，除了即將歸國的韋太後，誰還有能力顛倒黑白、決定一位公主的真假？”
??李清照驚慌的問趙多富道：
??“既然你對太後有恩，她又為何要殺你？”
??趙多富臉色鐵青，並不答話。其實這裏麵的原因，女人比男人更能明白。當知道是韋太後要殺公主殿下，站在一旁伺候的萬不辭想了想也明白了，卻唯獨李清照還沒明白其中的曲直。
??嶽中麟心中樂啦，喜歡的就是李清照這樣心地純潔的女人，甚至純潔的連女人間那種齷齪狠毒的心思都猜不透，這種傻傻的呆萌，真的是太可愛了！
??嶽中麟卻不知道，連女人間那種齷齪狠毒的心思都猜不透的女人，其實處境是十分危險的，因為這種女人隨時都有可能被其他女人甚至男人吞噬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否則，李清照又怎會被一個一無是處的騙子勾上了二婚的賊船？
??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對：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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