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選舉
福栓聽了笑道：
??“既然你說是臨時工惹的禍，意思就是這份圖紙上對宅基地和耕田的分配不做數了，今後會重新分配是嗎？”
??為了好的宅基地和耕田，在全村老少麵前已經做了小人，這要是一句話又給放棄了，怎麽看都是虧大發了。張常運聽了鐵青著臉不做聲，張在德偷瞄了常運幾眼，他當然也不願意放棄現有的分配方案，他是張常運大伯家的二孫子，也是既得利益者，把圖紙拿回家其實根本不是為了研究，就是為了在自己的婆娘麵前顯擺一下，誰知自己婆娘比他還愛顯擺，轉臉就把圖紙拿出去吹噓了。張在德吞吞吐吐道：
??“福栓，咱今天先說搬遷的事，分配的事情以後再說。”
??“宅基地和耕地的事情不說定，往哪裏搬遷？還有，這新村的耕地麵積大了許多，雖然都需要咱們去開荒，但是咱本身就是農民，開荒咱們也樂意。可你常運把許多緊鄰宅基地的可耕地都劃為村裏的公用地，把十分偏遠的地分給了像俺這樣與你一無近親關係、二又不聽你任意擺布的村民，你這不是有意的打擊報複嗎？俺說不相信你的人品，這是有根據的！”
??張常運陰沉沉的坐在那裏，心中對福栓的恨意如滔天巨浪。可是福栓說的都是赤裸裸的事實，他根本無從反駁。要放在往常，這件事任由這些泥腿子私下裏咒罵幾句，無關痛癢。可讓福栓抓住了他的痛腳，又在全村的大會上掀了出來，就不好看了。幾個兄弟擱在平常，早就卷起袖子把人打得滿世界求饒了，可是今天不行，打不過啊！
??這還沒完，福栓接著說道：
??“正是因為信不過你的人品，對於每家每戶補助二十萬元的搬遷費用，俺才會提出質疑。”
??張在德插嘴道：
??“剛才俺常運叔不是說了嘛，他已經向上級匯報了這件事，人家不肯加錢，關常運叔什麽事？”
??“對於搬遷補償款，政府的補助可能會有，但是不會太多，因為咱們的地，是讓台商買下來征用了，政府對咱們村的扶助，主要是新村建設的一些基礎性投資，比如修建公路啊、架設電線啊什麽的，搬遷補償款主要還是台商給的錢。”
??“俺常運叔不是說了嘛，台商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人家不加錢！”
??“俺想問一下，和台商的談判是誰談的？”
??“當然是俺常運叔，他是咱村的書記。”
??“常運去談，這俺沒意見，但是有句老話說得好：‘一人為私、兩人為公’，俺剛才說了，對常運的人品，俺信不過。”
??“那好，下次談判，俺跟常運叔一起去，這成了吧？”
??“不成！”
??“為啥？”
??“誰不知道你張在德就是常運的跟屁蟲？你的人品，俺一樣信不過。”
??若是放在往常，張在德此時也會狐假虎威的指斥福栓幾句，可今日愣是沒敢表現出一絲不滿，無奈的對福栓道：
??“福栓，那你想怎樣啊？”
??“應該由咱們全體村民投票，選出幾個村民代表，去和台商談判。”
??一直默不作聲的張常運終於忍不住了，語氣緩慢而又陰沉地說道：
??“你說搬遷補償款太少，就是太少嗎？你說投票選代表，就要投票嗎？你這叫無理取鬧知道嗎？俺要是不答應呢？”
??說罷，張常運一雙怒目惡狠狠地掃過整個大禮堂。多年的積威果然不是吹的，隻這一掃，剛有些蠢蠢欲動的村民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福栓毫無懼色，坦然道：
??“搬遷的事情，是全村二百多戶人家的事情，不是你張常運一個人能決定的。隻要全村鄉親們答應，你不答應又如何？俺說搬遷補償款給的太少，也不是在瞎猜瞎說的。咱村的哪家哪戶，蓋的房子、壘的院子，工錢、料錢加起來不值個一二十萬的？當然，俺家最破爛，可就算是土坯房，也得要花個幾萬塊錢吧？咱們村有的家蓋的還是相當不錯的，別的不說，就說俺家旁邊祿仁他家，他家的小二樓加上那院子，沒有二十萬蓋的起來嗎？二十萬塊錢的搬遷款，要說也能在新村的宅基地上蓋起來一個家，但是也剩不下多少錢。這不是俺在耍賴、漫天要價。因為咱們張家溝這片地，是賣給了台灣的商人，不是賣給政府。政府要是征用咱們這塊兒地，給多少都成，哪怕是不給錢，俺張福栓也沒二話，支援國家建設嘛！可既然是賣給商人，這就如同做生意，討價還價總是可以的吧？為咱們村的所有家庭多謀些賠償也不會錯吧？這且先不說，俺說一個大家都聽說過的事情，去年咱縣城邊上那個叫做唐樓的村子，他們的村支書被抓起來這件事大家夥都知道吧？他們村也是把村子裏的地賣給了縣裏的一個開發商，開發商給了每家每戶二十萬元的搬遷補償款，還給每家一套商品房，價值少的也有三、四十萬。就這，村支書還是被抓起來了，為啥？因為他們村支書額外收了開發商五千萬元的賄賂。”
??大禮堂頓時炸開了鍋，一片議論紛紛的聲音，張常運一拍桌子喝道：
??“福栓你要搞清楚，咱們的地可不是在縣城邊，也不是拿來搞房地產開發的，這能比？”
??“的確不是，但是咱們的地，對咱們農民來說，是塊不值錢的鹽堿地，而台商卻能把它變成一塊兒吸金石，不像房子一樣，賣掉就沒了，溫泉中心，是個每年都能幫他賺到大錢的地方。”
??這時候村民們再也沉默不下去了。
??沒有領頭呐喊的人，他們可能依然會集體緘默；沒有人幫他們計算出利害得失，他們可能依然會忍氣吞聲；沒有龐大的利益來驅動，他們可能依然會選擇旁觀福栓與常運之間的這場戰爭。
??“福栓說的對！”
??“應該選出村民代表去談判。”
??“搬遷補償款給的就是太少。”
??“俺家要是隻給二十萬，俺是絕對不搬。”
??“新村宅基地和耕地必須抓鬮分配。”
??“選出代表去談判。”
??漸漸地，村民的呼聲統一了起來：
??“選代表、去談判！”
??“選代表、去談判！”
??張常運明白，今天他徹底的敗了，他敗給了張福栓、敗得一塌糊塗，敗給了這個多年前曾經搶走了他看上的女子的普通莊稼漢，敗給了一個多年來一直卑微渺小而又默默無聞的破落戶。
??但是他不會就此認輸，他是誰？他是聲威赫赫的張家五常的老大張常運，他們張家五常在他父輩的時候，根本不顯山露水，而是在他張常運這一代，張家的幾個兄弟，都在他這個大哥的統一運籌下，當官的當官、發財的發財，才成就了今天張家五常的威名。尤其是他二弟張常海，若不是他這個大哥千方百計的牽線搭橋，讓他娶了省城公安廳副廳長的女兒，張常海又豈會一路青雲，當上登封縣公安局的局長？張常海的戶口早就轉去了縣城，可宅基地和耕地依然是他的，沒人敢收回，村裏也沒人敢說一句話。
??一幫泥腿子，絕不能讓他們翻了身！威懾力必須時刻都在，就像始終懸在他們頭上的一把利劍，震懾著他們。隻要維持著這種常態，張家五常的統治，便會穩如磐石。所以，村民的請求是絕對不能答應的，這些泥腿子，給個竹竿就能爬到天上去！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個口子絕不能開！
??張常運抓起主席台上的杯子向地上狠狠摔去，而後厲聲喝道：
??“都想幹嘛？想造反嗎？俺今天這是代表黨和政府開的動員大會，你們就是這樣響應黨和政府號召的？今天的會到此為止，回家去都想想自己該幹些啥！”
??別說，這話還是管用，一時間大禮堂又安靜了下來。
??張常運說罷，一甩手，下了主席台，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大禮堂。張家的幾個兄弟帶著兩個惡少也匆匆跟著去了。張在德唯恐被拉下，卷起一摞文件飛也似的跑了。
??這些人前腳一走，大禮堂又陷入了議論聲中。
??福旺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對福栓說道：
??“你說就他那德行，天天張口閉口都扯上黨和政府，他配嗎？”
??沒有村支書的支持，張家溝是選不出代表來的。因為目前張家溝與外界溝通的唯一渠道，依然是村委會，依然是常運書記。不過福栓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場鬥爭不是他福栓或者是福旺一兩個人的鬥爭。若是隻為了自己，福栓反倒沒這個動力去做出頭椽子。他希望通過這件事，讓張家溝的男女老少都明白，應該捍衛自己的權利、應該勇於和壓迫作鬥爭、應該團結起來去爭取屬於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每日裏畏畏縮縮，佝僂著脊梁，活在強權的陰影裏得過且過，事不關己則漠然視之，事若關己也忍氣吞聲，勤勞得不到回報、罪惡得不到懲罰、正義得不到伸張，這不該發生在新中國黨領導下的農村中！
??福栓歎了口氣道：
??“你也不要說他，先想一想每次換屆選舉，是誰把他推到代表黨和政府的村支書位置上去的。自從他常運競選村支書開始，每次選舉之前他都開著麵包車在村裏挨家挨戶的送禮，不光送米麵，甚至直接送紅包，少的也有幾百塊吧？全村除了俺一個人，哪一家沒有收他的禮？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選舉的時候還不是都選了他張常運當村支書？黨和政府給了咱們農村人民主選舉的權利，可是就這樣，自己把民主權利賣掉了，他張常運說到底不還是咱們村全體村民自己選出來的領頭人嗎？”
??福旺的老臉紅了，訕訕道：
??“福栓你罵的不錯，俺的確貪了他那點兒小便宜，今後是不會再犯了。”
??“你以為常運是白給你們米、麵、油、錢？別的不說，你看看咱村修的路。政府的惠民政策村村通，就是要所有的村莊都用上平坦的水泥路。可是修到咱村，常運把工程要了過去，說村裏自己修，縣裏把錢給了他，他是咋修的？一輛大車都沒過，就來過幾輛他們家的小汽車，結果一年路麵就壞了。單單這村裏加上通往外麵大路的盤山路，這好幾十萬的修路錢，就夠常運好幾屆選舉賄選的開支了。就這樣咱村裏的老少爺們拿著他給的禮物和錢都樂的不行，哎……”
??“哎呦喂，你就別生悶氣了，農村人都沒見識，難免愚昧、目光短淺。”
??福栓一白眼：
??“俺不是農村人？”
??“你不一樣，你是咱村裏的大明白，那是有宿慧的。要不怎麽能養了這麽個好兒子，還給你拐來個這麽好的兒媳婦？”
??福栓終於樂了，扭頭看了一眼兒子兒媳，心中又敞亮了許多。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