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捐贈
回到中州二院的時候，天已經半黑了。
??ICU病房外，十七床女孩兒的父母悲傷的流著眼淚，他們的女兒病情極度惡化，已經危在旦夕，目前正在搶救。可是嚴重衰竭的心髒，等不到更換的那一天，是不可能出現奇跡的。
??女孩兒的父母也知道，女兒時日無多。可當看到張石頭回來時，仍急切地上前拉著他的手，希望能夠聽到一些好消息。張石頭看著充滿期待的張氏夫婦，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淚。
??張石頭無聲的眼淚，讓夫婦二人陷入了徹底的絕望。在絕望的等待中，眼睜睜的看著至親之人死去，這種痛楚難以想象。
??張石頭一想到嶽孝娥的病情，就會心如刀絞。所以他完全能夠體會到此刻張氏夫婦的心情。事實上，嶽孝娥也不一定能比十七床的女孩兒多活幾天，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也就是前後腳的事。
??所以這個夜晚，對於他們三人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張石頭陪著張氏夫婦二人，在ICU病房外，一直守候到快要天亮，病房大門旁的小門輕輕的打開了，走出來一名小護士，低聲的招呼張氏夫婦進去。此時此刻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男人臉色大變，女人則差一點暈過去，好歹被小護士攙扶著進了ICU。
??這樣又過去了兩個鍾頭，天色早已大亮，到了早晨上班的時間，醫院的人也陸續多了起來。張石頭正埋著腦袋心情煩躁之時，忽然聽到一個女孩兒的喊聲：
??“喂，吃涼皮兒的？”
??張石頭抬眼一看，卻是昨日端掉黑市人體器官窩點的那個女孩兒，看起來還是那麽英姿颯爽、神采奕奕。
??“嗬嗬，果然是你，總算找到你了。”
??女孩兒走過來坐在張石頭身邊道：
??“今天抽空去派出所把筆錄做了吧，你是重要的證人和當事人啊。看你這樣子是在這兒守了一夜了吧，喏，吃一個，去去嘴裏的氣味。”
??說著，女孩兒遞過來一個口香糖，張石頭接過來填在嘴裏，卻白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道：
??“俺沒空！”
??女孩兒聞言柳眉倒豎：
??“哎呦，架子不小啊！身為公民去做筆錄是義務，你難道還想等派出所開著警車接你去作筆錄？”
??張石頭哼哼道：
??“小樣，你是公安大學的學生，根本就是個假警察，還在俺麵前神氣活現的，威脅俺呐？”
??女孩兒一聽眼睛瞪得老大，就要拿手拍凳子發飆，忽然想到了什麽，麵色立刻便柔軟了下來，溫言道：
??“嗨，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連頓飯還沒請你呢！”
??張石頭依然沒有好氣：
??“吃飯就免了，而且確切的說，俺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你的救腎恩人。當然，要是算全了，還保住了你的貞操。”
??女孩兒聞言臉上一紅，又不解的問道：
??“你這人對我說話，怎麽總是陰陽怪氣的，我哪裏得罪你啦？”
??張石頭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看見這女孩兒就來氣。女孩兒忽然明白了，說道：
??“哦，我知道了，你是怨我阻止你在黑市買器官，是不是？”
??她這麽一說，張石頭總算找到了發泄口，恨恨的說道：
??“俺妹子就在這ICU裏麵昏迷著呢，快不行了……”
??說著眼圈兒就紅了。女孩兒聞言一陣默然，過了一會兒輕輕的說道：
??“你知道我為什麽在大一暑假的時候，要抓他們那些人體器官的販子嗎？”
??女孩兒說著，眼睛也紅了，抹了一把眼淚接著說道：
??“我有個同班同學，還和我是一個寢室的。這個女生來自南陽一個村子，家裏很窮，考上公安大學已經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家裏還為了她上大學，負債累累。所以她大一入校開始，便每日勤工儉學，晚上總是打工到很晚才回來。今年五月份的一天，她晚上回校的時候，路邊有人捂了她一下，她便失去了意識。等她第二天醒來時，被扔在醫院門口，腎髒被割去一個，肝髒也被割去了三分之二。花季一般的年齡，身體卻變得虛弱無比。學業根本無法繼續下去，退學當天，就在我們宿舍樓跳樓自殺了……”
??張石頭聽了，心裏也不是滋味，可是他不會安慰人，隻是默默無語。女孩兒擦了把眼淚接著說道：
??“有些從事黑市人體器官交易的人，還隻是遵循自願的原則，付給那些願意出售自己身體器官的人一定的報酬，可是昨天那幫人渣，和害死我同學的那夥人是一樣的，都是心黑手狠，趁人不備迷倒別人，割了人家的器官拿去高價出售。一個正常人被割去任何一個器官，還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嗎？他們的身體必定受到極大的影響，雖然沒有殺人，但是已經把人毀了。所以為了救人，我們更不能慫恿別人去害人！”
??張石頭心中慚愧，點頭道：
??“俺知道了，俺不會再找他們買肝了。”
??正說著，ICU病房大門旁的小門再次打開，紅腫著雙眼的張氏夫婦走了出來，此時他們倆反而平靜了許多，這讓張石頭產生了一種錯覺，奇跡，一定是出了奇跡！十七床的女孩兒平安地度過了危險期。十七床既然都有了奇跡，那麽十六床的孝娥妹妹也能有起死回生的奇跡！張石頭一掃心頭的陰鬱，滿懷期待的問道：
??“怎麽樣，好些了吧？”
??女人沒有答話，男人將張石頭拉住，引到走廊的長椅上坐下，想了一陣子，才開口說道：
??“孩子，我女兒已經去了。”
??“啊？”
??張石頭聞言，眼淚嘩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要說十七床的女孩兒，統共也沒見到幾麵，然而她那淡然文雅的氣質，卻給張石頭留下了磨滅不去的印象，恍惚間總覺得十七床的女孩兒很久以前似曾相識，有種十分親近的感覺。但要說其實與陌生人也相差無幾，平常他張石頭的眼淚也不是這麽不值錢，並非誰死他都會哭的。可是今日聽見十七床女孩兒死訊，眼淚竟止不住的流……
??也許是物傷其類，想到了孝娥妹妹即將麵臨的死亡吧！
??男人反而緊握著張石頭的手，低聲安慰道：
??“別哭了孩子，你阿姨聽見了又要跟著哭。我女兒走得很安靜，這十多年來她被先天性心髒病折磨的死去活來，如今倒是一種解脫。我這女兒啊，從小心地善良、知書達理，又善解人意的，總是替別人著想，十裏八村的，誰不誇她是個好孩子啊！”
??張石頭默默地聽著，也不插話，隻是不住的流淚、不住的點頭。
??“今天她走了，但是留了一個遺願，是關於你的。”
??“什麽，關於俺？”
??張石頭吃驚地問道。
??“不錯，孩子，你聽好了，我女兒說，她對你舍命救十六床的女孩子十分感動，願意死後把她的肝髒全部捐給十六床。”
??“啊？真的嗎？為什麽？怎麽會？”
??張石頭不僅是吃驚，而且是震驚，有些語無倫次了。
??男人還未說話，女人走過來哽咽著說道：
??“這就是緣分！雖然咱們才相處了幾天時間，你這孩子心地善良、樂於助人，我們兩口子也都看在眼裏呢！既然是我女兒最後的心願，我這當媽的，一定幫她完成，他爸想來也是這個意思。”
??男人鄭重的點點頭道：
??“不錯！”
??張石頭心中那份感動，已經無法表達出來，“噗通”一聲，他給張氏夫婦便跪下了。夫婦二人一見慌忙要將張石頭拉起來，嘴上不住地說道：
??“使不得、使不得孩子！”
??“使得的！”
??張石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是救命之恩，如何使不得？俺這一跪，是代俺那孝娥妹妹向您二老下跪的。等她好了之後，清醒過來，一定讓她向二老拜謝，不，還要認二老做父母，她就等同是你們的女兒再生！”
??女人聽了這話，喜極而泣，喃喃道：
??“等同於女兒再生，這話說的在理！他爸……”
??男人卻很有理智，沉穩的說道：
??“孩子，你有這份心，我們就知足了。至於以後你妹子要不要認我們做父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如何趕緊給她做移植手術。”
??張石頭還有些不明白：
??“既然有了可以移植的肝髒，不就可以直接做手術了嗎？”
??男人搖頭道：
??“你想得太簡單了。我女兒留遺言的時候，在場有幾個醫生護士都聽見了，倒是可以作證。但是國家有個規定，剛才在場的醫生告訴我的。”
??張石頭問道：
??“什麽規定？”
??“所有捐獻器官必須通過中國人體器官分配與共享係統來分配。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器官的接受人是捐贈人的配偶、直係血親或三代以內旁係血親。”
??“啊？”
??張石頭大失所望之下，又焦躁了起來。
??男人又說道：
??“還有啊，即便是沒有這個規定，醫院做這個移植手術，最少也要十萬八萬的，你有嗎？”
??“俺……沒有，不過俺可以打擂台掙這筆錢。”
??“打擂台？就算你能贏，要到什麽時候能拿到錢？”
??“這個……不知道，不過再有幾天就要開打了。”
??男人搖頭道：
??“你妹子還等得了嗎？”
??這是個殘酷的現實！隻是張石頭的內心深處一直不願意去觸碰。他使盡渾身解數，要拯救嶽孝娥的生命，可是現實社會就這樣無情！你沒錢還想讓醫院救人，那是萬萬不能的。武林會的時間明顯滯後，趕不上嶽孝娥的病情救助。這一點其實昨天跟一虎師兄去省電視台報名的時候，張石頭便知道的。但是就如同溺水之人一般，但凡是能夠抓住的一切活命之機，張石頭都會拚了性命的去攥在手心裏。可是真到了嶽孝娥生死存亡之際，回頭一看，這些天來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在沒有嘩啦啦的票子的前提下，一切都是白費！
??如果沒有一絲希望，張石頭此時除了痛哭，也沒有什麽可做的。但是肝源有了，這在一天前，簡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如今攔在麵前的困難，一個是器官捐獻的規定，一個是票子的問題。但是最重要的一環已經解決了，就如同老天眷顧嶽孝娥似的，這個萍水相逢的十七床女孩兒，竟將死後的肝髒捐贈給了她。
??張石頭忽然眼睛充血，滿麵紅光，咬著牙、握著拳，惡狠狠地吼道：
??“誰也別想攔住俺孝娥妹妹治病，誰也不行！”
??看到張石頭目露凶光的樣子，男人不禁有些錯愕，女人忍不住又垂下淚來道：
??“這孩子，都急的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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