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忠魂
天已放亮，蒙麵黑衣人將張石頭帶到了一處懸崖絕壁之下，終於停了下來。
??“我家頭領吩咐，你就在此等候，時辰一到，他便會見你。”
??“綁票的路數都是這麽多嗎？你們幹脆選個地方讓俺坐等三天餓死拉倒，何必帶著俺跟遛驢似的，在山裏轉一夜。”
??看到蒙麵黑衣人不搭理他，轉眼消失在絕壁的拐角處，張石頭兀自無奈的坐靠在絕壁上，閉眼小憩。
??紹興十二年六月初五，在早朝之上，當著百官之麵，趙構讓內侍宣讀了對嶽飛一案的判決：
??“有旨：嶽飛特賜死；張憲、嶽雲並依軍法施行，令楊沂中監斬，仍多差兵將防護。餘並依斷：於鵬、孫革、蔣飛雄除名。另：於鵬、孫革永不收敘。於鵬送萬安軍，孫革送潯州，王處仁送連州，蔣飛雄送梧州，並編管；智浹決臂杖二十、送二千裏外州軍編管。
??嶽飛、張憲家屬流放嶺南和福建路州軍拘管，月具存亡聞奏。
??編配人並嶽飛家屬、張憲家屬，令楊沂中、王貴、汪叔彥多差得力人兵防送前去，不得一並上路。嶽飛、張憲家業籍沒入官，委俞俟、汪叔彥逐一抄劄，具數申尚書省。編配人並嶽飛家屬、張憲家屬，令楊沂中、王貴、汪叔彥多差得力人兵防送前去，不得一並上路。嶽飛、張憲家業籍沒入官，委俞俟、汪叔彥逐一抄劄，具數申尚書省。餘依大理寺所申並小帖子內事理施行。仍出榜曉諭：應緣上件公事幹涉之人，一切不問，亦不許人陳告，官司不得受理。”
??聖旨一出，遷延了兩個多月的嶽飛案，終於塵埃落定。朝堂上的百官，心思各異。但有一個共性的認識，那便是皇上鐵了心要嶽飛三人死，這時候誰出來說話也沒用。昨天主審官萬俟卨報送的判決意見，已經被有心人傳了出來，其中並未判處嶽雲和張憲死刑，這份判決意見也得到了宰相秦檜的首肯，可結果還不是皇上說了算？
??最忙碌的，要數楊沂中了。監斬的活交給他，他的心中也隻能悄悄感歎。遙想當年金戈鐵馬，雖並未與嶽飛並肩在戰場上殺敵，但其實內心中，楊沂中一直都對嶽飛十分敬重。有幾次陷入重圍，一想到嶽飛嶽鵬舉，還曾經率幾百人馬，大敗過數千上萬的金兵，楊沂中就不由得豪氣幹雲。
??可是時過境遷，昔日被嶽飛親昵的稱作“十哥”的楊沂中，今日卻要親自監斬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不是所有人都像嶽飛那樣棱角分明，楊沂中雖然勇武，雖然也有正義感，雖然也看得清冤案，可是要他起來反對冤案，他是決計不會的。一方麵是明哲保身，一方麵是君君臣臣的愚忠思想。在這個時代，太正常不過了，嶽飛不也是忠君的表率麽？
??楊沂中開始馬不停蹄的忙碌起來。聖旨有言：“多差兵將防護”，楊沂中不敢掉以輕心。先派兵將分守臨安府的十三座城門，加緊盤查出入人等，又派兵加強大內和大理寺獄的防護，並派兵在安樂坊的眾安橋旁布置了刑場。
??手忙腳亂的是楊沂中，然而亂成一團的，卻是長公主府。
??福國長公主趙多富在第一時間便知悉了判決內容。當她還在暗自慶幸，緊趕慢趕，總算趕在張憲行刑前的幾日，將鷹騎兵悄悄運來並布置妥當了，卻沒曾想，她叫萬不辭去張石頭府上，通知張石頭立刻傳令起兵，竟萬萬沒有想到，張石頭自昨夜晚飯時間，便消失不見了。
??萬不辭辦事還是頗為果決的，向張石頭的親兵詳細問明了緣由，知道張石頭是被萬俟卨給騙走了之後，立刻回到公主府向趙多富請示，是否要驚動萬俟卨府上的人。趙多富認為，既然張石頭的人，是被萬俟卨的管家騙走，那名管家必然知情。於是萬不辭與師弟駱一丁蒙麵後，迅速潛入萬俟卨的府內，在一處曲廊內，將落單的管家程輝製住。程輝不是江湖中人，哪裏見過這般陣仗，明晃晃的刀子一架，登時便嚇得小便失禁，將昨晚之事倒得幹幹淨淨。一刀抹了可憐的管家程輝，二人便立即回到公主府向趙多富稟報。如今對於趙多富而言，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三千鷹騎兵身上了。找不到張石頭，那三千鷹騎兵還不如三千條狗好使，因為沒有張石頭的令符，誰也指揮不動他們。
??趙多富立刻讓駱一丁帶了許多人手前去冷泉亭找人，然而駱一丁到了冷泉亭，根本不見張石頭的蹤影，就連張石頭留下的那匹棗紅馬，也不知被哪個愛貪便宜的路人給牽走了。有心想將人分開來去找，可是靈隱山這麽大，找區區一個張石頭，豈不是大海撈針？
??駱一丁不敢再耽擱，立刻回了公主府。因為沒了張石頭，趙多富即將麵臨的抉擇，便是要不要憑手中有限的江湖高手和臨安府那些不堪一擊的城狐社鼠，煽動臨安百姓鬧事，甚至上升到暴亂，然後趁亂劫法場。這個辦法成功的希望，實在是渺茫到了極點。
??有限的江湖高手和臨安府那些不堪一擊的城狐社鼠，在真正的軍隊麵前，根本沒有一戰之力，頃刻便會被消滅；至於臨安的百姓，集體請願也好，公車上書也罷，甚至是集體噴口水、扔穢物，這些溫和的表達民願方式，是普遍能夠接受的，可若是殺人劫法場，任誰都知道，這是十足的造反行為。一旦大亂一起，還會有多少民眾在刀槍林立的官兵麵前，甘願被裹挾到殺官造反、營救嶽飛三人的行動中去？到時候所有城門一關，誰能逃出生天？
??長公主府漸漸安靜了下來，不過沒到午時三刻，誰也不知趙多富會不會有破釜沉舟的舉動。
??王貴、王俊這兩個嶽飛謀反案中最重要的兩個人證，被秦檜派到大理寺獄中，去向嶽飛宣讀罪狀和判決的聖旨。
??嶽飛被單獨提了出來，帶到大理寺獄中央的風波亭中。
??王貴和王俊分別宣讀了罪狀和判決的聖旨後，嶽飛仰天長歎：
??“可恨可恨，惜哉惜哉，奈何奈何，也罷也罷！”
??將嶽飛的斬刑改為賜死，看似是憐惜有功之臣，留得一個全屍，可是趙構給嶽飛賜死的手段卻又是極其殘忍，名為“拉脅”。何為“脅”？從腋下到肋骨盡處的部分。就是將犯人固定住，然後用沉重的鈍器，比如大鐵錘，猛擊胸脅致死。
??風波亭中，中華民族的千古英雄，本是最有希望帶領南宋軍民洗刷國恥、收複山河的一代名將嶽飛，就這麽屈辱的死去了。
??現代史學家王曾瑜先生有句話說得很好：
??“嶽飛的悲劇是個人的悲劇，更是時代的悲劇。時代的悲劇，通過他個人的悲劇，得到了很強烈、很集中的表現。”
??是這個悲劇一般的時代，造就了悲情千古的嶽飛。但嶽飛的死，不是他個人的悲哀，而是時代的悲哀、民族的悲哀。
??一個偉大的民族英雄，沒有倒在敵人的鐵蹄之下，卻被自己全力輔佐、一生效忠的皇帝親手埋葬。如果曆史把所有的黑鍋都讓奸臣秦檜來背，的確不公平。秦檜之所以得逞，還不是拜尊者所賜！是我們的民族培養出了秦檜這樣認賊作父的奸臣，也是我們這個民族養育的這樣膽小苟安、沒有脊梁的帝王。後世許多所謂的學者，為趙構大唱讚歌，聲稱南宋一百五十多年的繁華，皆是拜趙構這個英明聖主所賜。殊不知自靖康之難起，中華民族的脊梁骨，就被打斷，苟延國祚一百五十年又如何？繁華一百五十年又怎樣？沒有了脊梁的民族，到頭來還不是用一百五十年的時間，把自己養肥了送給侵略者！
??民族僅存為數不多的堅韌精神和血性，也隨著一百多年後的宋元崖山海戰而消亡。崖山海戰使得一脈相承數千年的中華文明由此產生斷層，其影響深遠延續至今，之後明清的文明形態跟之前大不相同。
??十萬軍民齊跳海，崖山之後無中華！
??可憐又可恨！
??這個悲劇的種子，便是自嶽飛被冤殺這一日便種下了。
??對嶽飛而言，一生矢誌報國，“可恨”的是奸臣當道，“可惜”的是沒能收複河山，“奈何”的是皇上一心苟合，“也罷”的是一腔壯誌難酬。
??中華五千年的悠久曆史中，不乏才華橫溢的璀璨將星，但是能夠對我們後世產生巨大精神影響的，為數不多，嶽飛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偉人。
??“盡忠報國”四個字，激勵了多少中華兒女投身於民族複興的偉大運動；
??“仁心愛物”、“以仁為本”的軍事觀念，為古代軍事思想作出了重要貢獻，成為後世多少儒將的座右銘；
??“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軍紀，也是後世解放軍之所以成為人民軍隊的象征。
??嶽飛的死，標誌著南北分裂，以趙構為代表的南宋朝廷，一心偏安，將北方大片的領土和百姓拋棄，北方人民將再不可能等到王師北定，長久以後，都會受到女真貴族的奴役欺壓。整個南宋，唯一一個敢戰、能戰、願戰、求戰的將領被害，從此整個朝廷都不再言戰，奴顏卑膝的伺候金國主子同時，在秦檜當政的十數年間，朝野到處充塞著對趙構和秦檜的阿諛之詞，聞之令人作嘔。為了能夠討好和巴結秦檜，甚至不斷有官員將更多無辜之人牽連進嶽飛的案子。秦檜將嶽飛的妻子兒女分別流放到洞庭湖以南的蠻荒之地，以及福建之北的崇山峻嶺之間，每月僅給少量米糧，條件十分惡劣，生活窘迫至極。卻仍有一位漳州知州上書朝廷，建議“斬草除根”，取消對嶽飛妻小僅有的一點米糧供應，真是齷齪卑鄙至極。所以，王明清在《玉照新誌》書中評論說：“士大夫為官爵所釣，用心至是，可謂狗彘不食其餘矣！”
??影響並引導這個國家的士大夫階層都寡廉鮮恥到這個德行了，還看不出我們的民族已經得了很嚴重的病嗎？
??這病便是“軟骨病”！
??這是一個被抽去脊梁的民族，必然的下場。
??憐我中華，憂患實多！
??嶽飛臨死之時的慨歎，也不無對國家命運的辛酸與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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