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分別
完顏褒琪望著眼前這個大男孩，不得不佩服他的驚人體質和快速的自我痊愈能力。
??十幾天的時間，張石頭基本恢複如初。事實上，那一日的激戰，李顯忠雖然體力透支、著實挨了幾下，但好在被祁連公主及時打昏救走。張石頭卻是受傷最嚴重的，雖然沒有什麽致命的大傷，但是因為流血過多，差點就要了他的命。
??“真的沒事了？”
??“真的，你看!”
??說著，張石頭揮舞了一番拳腳，果然無礙。
??“如今到處都散布著暗探，你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哼，那些暗探要是能奈何俺，那日還能叫俺跑了？”
??完顏褒琪撇撇嘴：
??“你就吹吧，不是那天本公主正好要出門，你早就橫死在冰天雪地裏了。”
??張石頭嘿嘿一笑：
??“多謝公主救命之恩！”
??“行了行了，謝多少次了？一報還一報而已。我們女真人向來恩怨分明。那一日若是讓本公主見到的不是你，而是李顯忠，必會親手割下他的腦袋，以報殺我叔父的大仇。”
??“那公主這幾日可曾打探到我大哥李顯忠的消息？”
??“音信全無！”
??張石頭聞言，臉色黯然。
??完顏褒琪白了他一眼道：
??“你傻麽？沒有消息便是說明他很安全，已經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可是當時他受了幾處傷，俺有些擔心。”
??“哼！受了幾處傷而已，這結局已經很不錯了。你兄弟二人在延安府做下如此大事後，竟還敢大搖大擺的來到會寧府救人，真的欺我大金國無人麽？”
??張石頭立刻打起了哈哈：
??“哎呀，分什麽你我？幾百年後咱們都是一家人，都叫中國人。”
??“說得這麽好聽，那你大嫂的仇還報不報了？”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這個仇必須報！”
??“可是我已經打聽了，你大嫂這個局，貌似不是完顏撒離喝下的令。”
??“他是都元帥，元帥府令不是他下的，能是誰？”
??“你們有所不知。完顏撒離喝雖是都元帥，但是一年之中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領兵，元帥寨如今是由副都元帥坐鎮操持。你大嫂，怕是就死在這副都元帥之手。完顏撒離喝前幾日方回到京城，此事應該與他無關。”
??“這副都元帥是誰？”
??“完顏亮。”
??張石頭再也坐不住了，既然害死大嫂的仇人尚不確定，如今還是要先找到結拜大哥。李顯忠與李青青至今下落不明，這令張石頭很揪心。
??然而等張石頭一大清早悄悄回到了萬不辭等人的寨子裏時，卻驚喜的看見了一個老熟人，雲霄宮的小仙女——蕭洛櫻。
??張石頭的腦子轉的不算慢，每個門派都有自己內部秘密約定的聯絡暗號，能在這個寨子裏看見小仙女，便說明是李青青與她取得了聯係，小仙女方才找到這座寨子，那麽李顯忠也就有了下落。
??看見張石頭，陸遊和親兵們便喜出望外的將他圍了起來，七嘴八舌的問長問短。
??“師父果然活著，我就說嘛，您老定然無恙。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將軍，您這氣色看起來怎麽比以前還要好？這是上哪兒度假去了？”
??“將軍，您可害得我們好找。這些日子我們每天裝扮成各種身份，出去探尋你的消息。”
??“將軍，那邊的蕭姑娘，人家這幾日天天都是一大早就來了，跟著我們一起尋你的下落。您趕緊去和人家說兩句吧。”
??張石頭也掛念著大哥李顯忠，便趕緊來到蕭洛櫻的身前。
??蕭洛櫻一雙藍汪汪的大眼已經噙滿了淚水，翹挺的鼻子也紅了，小嘴一撇一撇的，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張石頭一看就有些慌了神，撓著後腦勺問道：
??“怎麽了這是？一大清早的，誰又欺負你了，小仙女？”
??蕭洛櫻掏出手帕，沾了沾眼淚，嘟著嘴笑道：
??“人家有名有姓，什麽小仙女啊？你這麽多日來，躲到哪裏去了？害得我們好找。咦，你好像比以前更白更胖了，這不像是受了什麽罪，倒像是享盡了福似的……”
??“嗨，你上次見我的時候，那是盛夏。如今是大冬天，自然要白胖一些了。別說我了，你見到你師姐李青青了？”
??“幾日前就見到了啊，不然怎會知道你們這個所在？”
??“那俺大哥呢？”
??“李將軍已經康複，昨夜去尋金國那個兵馬元帥報仇去了。”
??“如何了？”
??“不知道，今日我也未見到他呢！”
??“你師姐沒有跟著一起去？”
??蕭洛櫻聞言，鼻子又是一酸：
??“那個李顯忠，他忘恩負義。”
??張石頭無奈的問道：
??“又怎麽啦？”
??“我師姐為他出生入死，將他救出後，在離會寧府很遠的地方，荒郊野外毫無人跡之處，尋了一個洞窩窩，將他藏進去，替他遮風擋雪，又細心照料他，可憐我師姐渾身多處都被凍傷。他李顯忠不但沒有凍傷，而且傷勢也很快複原……”
??說著蕭洛櫻就啜泣了起來，張石頭也深受感動。在這個年月裏，大東北的冰天雪地、荒郊野外中，能在這殘酷的自然環境生存下來，對於照顧著一位重傷員的西夏公主來說，何其不易！期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怕是也隻有當事人李青青知道。
??“那然後呢？”
??蕭洛櫻的小嘴嘟得老高，一邊拿美眸撇著張石頭，一邊憤憤然地說道
??“然後他就康複了，然後他就忘恩負義了，然後他就不理我師姐了！”
??“額……俺大哥不是這種人的。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哪有什麽誤會啦！他就對我師姐說了一句話，我師姐便傷心流淚，再不言語。”
??“哪句話？”
??“曾經滄海難為水。”
??張石頭搔搔頭道：
??“這是一句唐詩啊，有什麽問題麽？”
??蕭洛櫻白了他一眼道：
??“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陸遊一直在旁邊豎耳偷聽，聞言趕緊過來對蕭洛櫻道：
??“蕭姑娘，我師父這人，一直以為詩詞乃是旁門小道，所以未有深入的研讀。有時候呢，便對詩意的理解有些偏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嘿嘿，師父有你這樣的才子徒弟，感覺這段時間詩詞方麵的提高老大了！”
??陸遊幹咳了兩聲道：
??“是是是，師父，您的學問的確大有進步，但絕非小徒的功勞。您天資聰穎，思維不可以常人而論。所以徒弟我不敢居功，出了門您老千萬別說這話，以免貽笑大方。師父，這‘曾經滄海難為水’，乃是唐朝詩人元稹所作《離思五首》其中的一首。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
??半緣修道半緣君。’
??此為悼念其亡妻之作。詩詞大意是因為思念他的妻子，對其他女色再無眷戀之心了。”
??“啊……明白了。”
??張石頭恍然大悟。
??“那你明白該怎麽幫我師姐了嗎？”
??蕭洛櫻不依不饒追問道。
??對於大哥李顯忠目前的心境，張石頭能說什麽呢？即便他對祁連公主的為人十分敬重，可他大哥這麽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眼睜睜看著愛妻慘死在自己眼前，心裏的疙瘩怕是無法消散。就連他張石頭，那天雖是第一次見到大嫂，竟也被金人激的怒火衝天、血灌瞳仁。
??“這個麽……俺有什麽辦法？”
??張石頭兩手一攤，蕭洛櫻立刻紅了眼圈。
??“唉呀俺滴娘啊，就怕女孩子哭，你可要了俺的命了！俺又沒說不幫忙。”
??蕭洛櫻手帕還未沾到眼上，聞言眨著淚汪汪的大眼問道：
??“那就是有辦法啦?”
??“額……目前還沒有。”
??“你……”
??“不過，想想總是會有的。”
??“討厭啦你！不把我師姐和姐夫撮合在一起，人家可不依你。”
??蕭洛櫻破涕為笑，張石頭陪著笑臉連聲道：
??“一定一定，俺本來就是他們倆的媒人嘛，責無旁貸，嘿嘿！”
??陸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裏暗暗歎息。
??這就是一物降一物！張石頭那種皮粗肉糙的憊懶脾氣，以前在萬俟萱麵前，得讓萬俟萱哄著他，就算是嶽孝娥，也時常在他麵前吃癟。可在這蕭洛櫻麵前，他簡直被吃得死死，毫無招架之功。蕭洛櫻雖隻是個花季的純情少女，卻猶如一個妖孽一般，無師自通，將女人那嗔、笑、媚、怨，運用的如行雲流水、妙到毫巔。可謂是：
??巧笑嫣然自來媚，
??嗔怨一視百萌生。
??要說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吃這一套，陸遊就表示不服，這實在是很丟我們大男人的臉麵。暗地裏把師父鄙視了一萬遍。
??可是誰叫張石頭，他就是這麽個窩囊廢？或者用好聽而又時下比較流行的詞來說，誰叫他就是這麽個暖男呢？
??張石頭還沒有想到撮合李顯忠、李青青二人的辦法，卻不料李顯忠便來到了寨子裏。
??張石頭大喜過望，與萬不辭師兄弟和親兵們一起，將李顯忠迎進了寨中的正廳。安坐之後，與李顯忠分別將這些日來的經曆講給了大家。
??蕭洛櫻坐在張石頭的身後，一直對李顯忠繃著一張俏臉、不假顏色。李顯忠講到自己如何被李青青藏進洞內安置，李青青又如何艱難的在冰天雪地中尋找食物，大家除了張石頭，前幾日已經聽過了一遍，此時再聽，依然一臉肅然。唯有蕭洛櫻，嘴巴越嘟越高，不時地發出一聲“哼”，仿佛一直在提醒李顯忠什麽。
??李顯忠心中有愧，隻作沒有聽見的樣子。當張石頭講述自己被完顏褒琪所救的經過，蕭洛櫻的神情極度緊張，仿佛自己的領地被外來者入侵了一般。自從將泥偶送與張石頭，自覺對他便擁有了愛的專屬權。其實不光蕭洛櫻，陸遊也格外緊張。聽罷，蕭洛櫻瞪著一雙美眸，警惕的問道：
??“那個金國公主是什麽人，和你很熟嗎？”
??張石頭還未答話，陸遊趕緊回道：
??“那金國公主完顏褒琪，父親是完顏宗弼，與我師父有舊，所以她才會出手救我師父。”
??蕭洛櫻聽罷，撇了撇嘴道：
??“哼，蠻夷之女，多有狡詐，莫要被人家騙了就好。”
??敘罷，李顯忠對張石頭道：
??“賢弟，哥哥現在便要啟程回去了。你們的事哥哥不願摻和，留在會寧府就幫不上忙，賢弟莫怪。”
??“哪裏話大哥！隻是嫂夫人的仇已經報了？”
??李顯忠點點頭道：
??“昨夜已了，完顏撒離喝授首。”
??既然如此，張石頭也沒必要再把完顏亮拿出來，討論誰才是害死大嫂的罪魁禍首。
??知道李顯忠心情不好，不願在會寧府這傷心之地逗留，眾人便不再挽留，起身相送。一直送到寨門口，李顯忠擺了擺手，示意眾人莫要再送，以免人多被人瞧見，引起懷疑。
??張石頭淚眼婆娑的看著李顯忠登鞍上馬，後腰卻被一隻小手捅了一下。登時蹦出來對李顯忠大喊一聲：
??“哥哥留步，兄弟有話要說。”
??張石頭追上前去，李顯忠趕緊下馬問道：
??“賢弟何事？”
??“大哥……”
??“賢弟……”
??“大哥，這個……其實兄弟想說的是，人死不能複生，大哥凡事都要往前看……”
??張石頭偷瞄著李顯忠的臉色，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這個，其實吧，你應該知道，祁連公主，人品貴重，對大哥你又是一往情深，為了你，做的那些事，不用兄弟多說，你也心知肚明。弟弟曾聞‘曾經滄海難為水’，但是‘患難之處見真情’！哥哥這樣的性情中人，又怎能將這份患難之情輕易的拋之腦後呢？”
??李顯忠聞言，良久不語，之後苦笑著的搖了搖頭：
??“別操我的心了，賢弟。你還是先應付好你的紅顏知己吧！”
??說罷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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