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生死
一路上，禁軍士兵始終走的慢慢吞吞。他們的偶像將軍，張石頭張大人，竟被皇上下令砍頭，無人敢違抗皇命。張將軍、張大人啊，您老，是不是也忒膽兒肥啦？調戲誰不行，非要去動皇上的女人。哎，沒其他辦法，隻能拖得一時是一時了。走得慢點兒，說不定皇上改變心意呢？小的們隻能幫你到這兒啦。
??一路跟來的，還有十幾名蒙著麵的大內侍衛。這些身懷絕技的太監們都是皇上身邊的暗衛，平時是絕不會現身讓人看到的。此時始終如臨大敵，緊張的盯著張石頭的一舉一動。他們一是監斬，二是防備張石頭暴起逃走。張石頭是誰啊，威名滿天下，即使是這麽多大內高手看著，也是如履薄冰。
??張石頭始終不相信趙構會殺了他，因為他自認為沒有錯，他是被人陷害的。開始還使勁的嚷嚷，後來幹脆閉了嘴，耷拉個腦袋跟著走。
??張石頭被禁軍押到了皇城西麵的鳳凰山上。這裏山清水秀，春風拂麵，處處鳥語花香，果然是個葬身的好地方。
??一到鳳凰山，侍衛們立刻催促禁軍動手。禁軍士兵無奈之下，專門為張石頭選了一片桃樹林。一棵桃樹下，一名兵士低聲的對張石頭說道：
??“大人，我等奉命行事，實屬無奈。望大人泉下莫要記恨我等。為大人選這一處所在，大人您也死得其所了。桃花樹下死，做鬼也風流！”
??張石頭這時才緊張了起來：
??“什麽？真要殺俺？俺真的是冤枉的。是那個史文鬆陷害俺。咱們先別急，等會兒皇上就明白了，一定會赦俺無罪。”
??士兵們無奈的搖搖頭。這時候還想著皇上赦免，黃花菜都涼啦。
??禁軍中有專門行刑的刀斧手，這時閃了出來，不緊不慢的解開纏裹的大刀，又不緊不慢的架上磨刀石，依舊不緊不慢的磨起了鬼頭刀。
??大內侍衛們看不下去了。一個領頭的站了出來，喝到：
??“莫要再磨磨蹭蹭，時間耽擱不少了。趕緊斬了人犯，我等也好回去交差。”
??刀斧手連眼皮兒都沒抬：
??“諸位，監斬是你們的事兒，斬人是我的事兒。武功我比不過你們，但是砍人腦袋，你們絕對沒我內行。這可是一門技術活，鋒不利則刀不快，刀不快的話，若一刀下去頭不斷、人未死，對我們刀斧手來說，不但是莫大的恥辱，更是天大的不吉利。這人犯突然被令斬首，一路上又不許我停腳，到地方了還不讓我磨刀，這到底你們是刀斧手啊，還是我是刀斧手啊？”
??張石頭雙手反綁，看著刀斧手磨著明晃晃的鬼頭刀，周圍站著十幾名冷氣森森的大內高手，終於明白了。
??這是真的要砍俺的腦袋啊！俺可不能就這麽死了，太窩囊了。反綁的雙手其實隻要一用力，就可以將繩索掙開，麵前的十幾名大內高手卻絕不是省油的燈。一對一張石頭真沒怕過誰，可十幾名絕頂高手麵前，張石頭絕不敢托大。
??張石頭開始思考如何脫身，然而卻突然想起，自己的張府內還有眾多的親兵和宮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旦掙脫綁縛，就意味著反叛了。這是謀逆大罪，親兵們勢必要被處死。然而若是返回張府去救他們，不過是一同赴死罷了。可是如若這樣，又何必反呢？還能保得親兵們的性命。
??刀斧手停止了磨刀，又用細布將刀身擦了好幾遍。慢吞吞的提著鬼頭刀向張石頭走來。
??張石頭躊躇了。
??反，還是不反？
??反，則要麽孤身逃亡，要麽回張府率眾親兵拚個運氣；不反，那就等著下一刻身首異處。
??不是每一個英雄人物，在生死抉擇的麵前，都可以淡定從容的。眼看著刀斧手閃閃發亮的鬼頭刀，漸漸逼近了張石頭的腦袋，那刀刃上流瀉出的森森寒氣，令他後腦勺直冒冷氣。
??生死兩難！
??張石頭這張嘴，此時再也說不出什麽俏皮話了，後背竟驀然濕了一片。
??這與戰場上的生死抉擇截然不同。小商橋上，張石頭明知必死，卻悍然無畏的與楊再興衝入十數萬金兵陣中，那是何等的暢快淋漓、肝膽相照！就算當時有一絲膽怯，也毫不猶豫。可是如今這樣的死法，太憋屈、太冤枉了。他張石頭真的不服！
??“反了他娘的！俺不能就這麽死了。”
??張石頭決心已定。正要運氣掙開繩索，腦子裏忽然閃現出福國長公主趙多富那詭異的眨眼，那應該是對自己有所暗示的。
??他與趙多富之間雖無太深的交情，卻有許多交集。尤其是趙多富手裏掌握的江北二十萬義軍，目前的統帥，實際上是他張石頭。就憑這一點，趙多富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掉腦袋。
??一步、兩步、三四步，刀斧手走到了張石頭的麵前。晃了晃手中的大刀，掄了掄臂膀道：
??“張將軍，可還有什麽遺言嗎？”
??張石頭沒有回答，因為他正急急地思索著耳朵裏傳來的的腳步聲。這是救兵嗎？張石頭放眼望去。
??這一片蟠桃樹林並不高，四月間的桃花，也已經快要開敗了。可是目光仍然透不過這斑駁的桃樹林。忽然張石頭的腦袋上麵掉落下來一片桃花，刀斧手嚇得向後一跳：
??“哎呦喂，這是什麽鬼？”
??大內侍衛氣的吼道：
??“你這廝若再磨磨蹭蹭，小心告你違抗聖命。立刻斬了！”
??刀斧手翻翻白眼，隻好作勢掄起大刀。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皇上口諭……”
??張石頭心裏一鬆：
??“哎呀媽呀，嚇死俺了！”
??刀斧手心裏卻在罵娘：
??“他娘的，再晚來一步，我就隻能手起刀落了！”
??一名內侍從遠處爬上了這山坡上的桃樹林。來到近前，擦著汗水道：
??“總算趕上了，快累死我了。都聽好了，皇上口諭：著大內侍衛及禁軍，將張石頭暫且收押至殿前司署處，好生看管，等候傳旨。”
??張石頭抬眼望天，好一會兒蹦出一句話：
??“老天啊，不帶這麽玩兒人的，俺是不想和你玩啦……”
??吳貴妃的寢宮內，今日已經上演了太多好戲。一個個實力派的演員輪番登場。表演得絲絲入扣、天衣無縫，直令人拍案叫絕。
??然而有一個演員，演不下去了。
??不過，正是因為這個演員穿幫，才能讓趙多富趙導，精心編排的劇本進行下去。
??馮美人醒了過來，渾身濕透。平日裏風情萬種、巧言令色的她，望著趙構冷冷的眼神，竟什麽也說不出，隻是不停地顫抖。
??“賤人，今日老實說出來，朕賜你個全屍，罪不及家人。”
??馮美人聞言，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渾身抖得更加厲害，腹內一陣惡心，竟嘔吐起來。
??這本是極度緊張、驚嚇所導致的胃痙攣，吳貴妃卻遮住口鼻道：
??“果然，果然……”
??果然什麽，不能說出來。否則趙構會把手中的第三套青花瓷茶盅摔碎。
??毫無懸念，馮美人已了無生氣，將自己知道的統統倒了出來。
??孩子他爹當然不是趙構，是史文鬆。
??趙構一點也不意外，隻是他一直提拔信任的孤臣，卻睡了他的女人，這又怪的了誰呢？
??趙構有隱疾，作為每日裏巡視皇宮大內的禦前中軍副統製，史文鬆這個淫棍成為馮美人的消防隊員，太正常不過了。
??第一個發現兩人奸情的，是馮益馮公公。
??馮益，本是趙多富生母王貴妃宮中的人，後被送與還是康王的趙構，成為了皇上的潛邸舊臣，頗受趙構的寵信，官至明州觀察使。然而此人心胸狹窄，恃寵而驕，常與朝中大臣發生齷齪，曾經還與當年是禦前右軍都統製的張俊互相口角，還經常向趙構打小報告，被朝中大佬參劾，罷職閑居。可自從派去辨認柔福公主趙多富回來後，便又受到了趙構的寵信，如今已是大內總管。
??不過，大內總管隻是他的表麵差遣。馮益之所以能夠迅速複起，在於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勢單力孤，在政治漩渦中永遠都是溺水者。馮益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雙麵間諜。一方麵向秦檜眉來眼去、傳遞消息，一方麵以趙多富母妃宮中老人的身份，向趙多富宣誓效忠。
??作為大內總管，雖然史文鬆自以為手段高明，卻仍被老奸巨猾的馮益發現了奸情。馮益並未稟報趙構，而是將這份情報送給了秦檜。馮美人是秦檜獻給皇上的，出了問題，秦檜難免灰頭土臉，自然對馮益十分感激。自從正旦大朝會那天跌落看台，秦檜雖然一直在家將養，卻始終盤算著如何除掉張石頭。
??史文鬆與張石頭同屬禦前中軍，份屬同僚。秦檜將這層關係善加利用，苦心孤詣炮製出了這場大戲，可謂是巧妙細致、滴水不漏，甚至頗有喜感。“天子不舉、臣子代勞”，這句話也是秦檜將趙構的內心世界，洞悉的清清楚楚。此言一出，張石頭難逃一死。張石頭與史文鬆無冤無仇，自然輕易地就入了甕。當然，事後秦檜還要想些辦法，將史文鬆與馮美人分開，否則遲早會被趙構發覺奸情。
??在皇宮大內上演這場好戲，自然不能繞開馮益這個大內總管。於是馮益得悉了全部的劇本內容，便將劇本轉頭送給了趙多富。而趙多富隻是在秦檜原有的劇本上，加了幾處戲，安置了自己的幾名心腹做演員，比如王繼先、刀斧手，甚至趙多富也親自客串出演。
??果然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除了趙構、張石頭，是本色出演以外，其他人都是天王級的演戲高手。這場戲中，趙構與張石頭隻是兩枚棋子。下棋的，自然是趙多富與秦檜。
??如今已水落石出，秦檜大敗虧輸。
??趙嬛嬛，你果然玩得一手連環好計！
??計中計、計外計、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精妙絕倫。
??然而，馮美人並不知道秦檜是導演。隻知道是一個內東門司的押班太監，名字叫做薛德。窺得了她與史文鬆二人的奸情，要挾她與史文鬆合演這出戲。馮美人與史文鬆也是身不由己。這薛德，正是帶領張石頭入宮的“逗你玩”。
??趙構立即命馮益去抓捕薛德，然而馮益前腳剛出去，後腳就回來了：
??“陛下，剛接到內東門司的上報，薛德在自己的寢屋中服毒自盡。”
??可憐的國寶青花瓷，第三次被趙構摔個粉碎。此事若是沒有幕後主使，趙構死也不信。憑一個小小的內東門司押班，豈敢做此潑天大案？更何況他與張石頭毫無交集，怎會挖空心思要置張石頭於死地?
??趙構渾身冰涼。皇宮不安全！
??這裏剛審馮美人沒多久，薛德就死了。皇宮大內守衛森嚴，消息是如何泄露的呢？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能量？短時間得到消息，又迅速殺人滅口。想一想，趙構便不寒而栗。
??滿朝之中，恨張石頭入骨、欲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怕是隻有一人，宰相秦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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