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難的是沒錢
我看著月月,沒有動。
\t月月看著我,也沒有動。
\t我坐著,月月站著。
\t我看月月以仰視的角度,月月看我以俯瞰的姿態。
\t我不覺一絲卑微,月月更無半點優越。
\t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我沒有絲毫在怕。
\t月月沉不住氣先開了口,“你……”
\t“噓……!”
\t我阻止月月說話,示意她一起靜下心來觀賞,那陽光穿透屋瓦裂縫灑進來,在屋裏的牆壁上、爛漁網上、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拚湊成斑駁奇妙的光影圖案。
\t而在一推糜敗腐爛的可疑物什的邊緣牆角處,有一株禾綠色的草從一室破敗中擠出,毫無顧忌地散發著屬於一株草的風光。
\t破舊又奇幻。
\t月月看呆了,臉上陰狠晦暗的神色似乎也被陽光驅散,絢麗的陽光跳躍在她微眯著的眼睫上,彼時的她看起來如初生嬰兒般。
\t我盡量用平和的、舒緩的、趙忠祥解說動物世界那般的聲音,想試試安撫月月的情緒。
\t“人的一生短暫到轉眼即逝,卻也漫長到分秒難度。”
\t“我們不能保證東西完好,無論是誰,都會有想要卻不得不缺失的東西,可如果我們努力生活,積極麵對,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那些缺失的,已經變成獨特的、專屬的。”
\t“月月,你問我怕不怕?我告訴你,我怕!是真的怕!”
\t“我怕我來不及對愛我的人說謝謝,我怕我來不及對我愛的人說早安,我怕我一個閃失讓別人的餘生都不能大聲笑,我怕我一個閃失讓別人為此不能快樂生活。”
\t月月怔怔地望著我,然後道,“你說的別人是不是我?”
\t我緩緩地慢慢地站起身,“不單是你,是我們認識的所有人。”我故意把我們兩字咬得重了些。
\t“我們?”月月呐呐地重複了一句,看著我的眼神漸漸清澈。
\t我抑住情緒,小心翼翼地朝月月走近一步。
\t“月月,不管這件事以什麽方式結束,我希望你以後都要充滿勇氣,熱愛生活,認真吃飯,善待關心你愛你的人,去做你想做事,去你想去的地方。”
\t“月月,我們不能保證自己的人生一路順風順水,沿途總是會遇見不會相互喜歡的人,我們要學會寬容對待,這一切是生活賦予我們的精彩,是我們漫漫人生路上的必經之路。”
\t“當我們走過那段路,回頭看,我們會感謝那些傷害我們看不起我們的人,是他們,成就了現在的你我,由此,我們也會越加珍惜自己努力得到的生活……”
\t“哈哈!哈!”
\t月月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t是,狂!笑!
\t直笑到無法停止,直笑到上氣不接下氣。
\t我心裏一震,下意識退回到原地,背靠著牆壁,麵色不改地看著笑到臉部變形的月月。我想是我太天真了,還以為可以用情理打動月月,我想我早應該明白:月月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她明白自己要什麽,並且可以不擇手段地去做。
\t誠如風晨霆所說,風家人身體裏流淌著冷酷殘忍的血。
\t我不知道這是我第幾次想起風晨霆,但是當這一次想起的時候,我的眼前浮現出那個黑人婦女無聲蠕動著的唇型。
\t我試著做了一下,沒字?又試了試,“別怕?”
\t對!
\t是別怕。
\t有些生疏的中文口型,黑人婦女做的用力了些。
\t這一發現,宛如強心劑注入了我的體內,那一霎,就真的什麽都不害怕了。
\t我甚至不自覺地浮起了一線淺笑,淡淡地看著狀若瘋狂的月月。
\t月月笑夠了,自顧走到門口,拍了一下手,有人從外麵遞進來一個碗,月月接過,轉身朝我走近,“薔薇,哦不,喬瑾瑜,不可否認,你是個人才。”
\t我的注意力卻被剛才遞碗的那隻手吸引住,那是一隻骨骼扭曲變形到恐怖的手,我之前演戲的時候了解過一些這方麵,骨骼變形到那個樣子人卻看著還健壯的,是麻風。
\t這裏是麻風島?
\t在我這一番思量間,月月已經把瓶子裏不知名的液體倒進碗裏,遞給我,“你敢不敢喝下這個?”
\t我毫不猶豫地說,“我不敢!”激將法?當我腦殘啊,開玩笑,誰知道她給喝的是什麽東西。
\t“膽小鬼!”月月不屑地冷笑,“我也就是客氣滴這麽問一問,你以為你說不敢就八不用喝了?”說著,她拍了兩下手。
\t木門推開,進來兩個全身罩在寬大衣服裏的壯漢。
\t“來,把這碗藥給這位姑娘灌下去!”月月像看在陷阱裏掙紮的獵物一般看著我,頭也不回地把碗遞給身後的人。
\t那兩個人也不搭話,走到月月身後,其中一個人接過碗,飛快地退後一大步,另外一個人驅前,一隻手抓一隻手,把月月製住。
\t這一下變化太過突然,我也有些措手不及,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t“你們幹什麽?你們這些惡心的臭蟲,你們這些髒兮兮的病蛆,放開我!我命令你們放開我!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你們院長的貴賓!我是風家的人!聽見沒有,我是風家的人!”
\t直到月月又蹦又跳,雙腳朝身後的人猛撞猛踩,並破口大罵。然後那個接過藥碗的人站在門口,招手示意我出去,我才知道,我脫離危險了!
\t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衝出屋子。仰頭,讓自己完完全全沐浴在海風和陽光下;身後,是月月咒罵不休的聲音。
\t“想辦法讓她安靜一會,”我深深呼吸,快活地大聲都對屋裏左右為難的人喊道,“我知道她是誰,你們放心,所有責任我來承擔。”
\t一聲悶響。
\t月月的叫罵驟停。
\t我張凱雙臂擁抱這藍天大海和空氣。
\t世界都安靜了。
\t陽光沙灘是如此的美好。
\t屋裏的人出來,回頭關上木門,並上了一把鎖,而後和那個端著碗的人一起站在屋簷下的暗影裏,說,“你是誰?你為什麽會被她綁到這裏來?”
\t我想了想,“故事說起來有些長。你們有手機沒有?”說完,我看看他又看看另外一個他。
\t兩個人對視一眼,齊齊搖頭。
\t我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那你們是怎麽和外界聯絡?”
\t端著碗的那人垂下腦袋,“外界?誰還記得我們?”
\t另外一個想了想,遲疑了片刻,說,“院長那有一部電話,你可以去找院長借一下。”
\t我心花怒放,拔腳就走,“好,你們院長住在哪裏?”
\t那人猶豫著。
\t端著碗的人摸一下眼角,撞一撞那人,“怕什麽?人證物證都在,我們這是救人不是害人,走!”
\t我樂滋滋地跟在二人身後,一路上見到好幾座精致的小樓房,有些樓房外還有菜園子,裏麵種著各種各樣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
\t有人好奇,問領著我的兩人說我是誰,那兩人說不上來我的名字,便問了我。
\t開始我還樂得大聲報告,問的人多了便有些煩,於是我找個人要了筆和紙條,寫了大大的喬瑾瑜三個字貼在他身後,有人再問,我就搞笑地指一指,然後吐吐舌頭扮個鬼臉。
\t不知道是不是島上的人太寂寞,如此一來,我們三人身後居然漸漸隨了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說說笑笑,像極了一支不成規矩毫無章法的隊伍。
\t我也大致了解了我現在身處的地方。
\t麻風島,三麵環水一麵依山,通往外界的有兩條路:一條是茫茫水路,一條是崎嶇山路,是進也難,出也難。
\t不過麻風病人們很少外出,外麵的人更是極少進來,在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島國裏,他們組成了一個特殊的大家庭,彼此溫暖著。
\t眼前我看到的麻風島,是民風淳樸的綠色小島。
\t這裏的人們大多肢體殘缺,卻精神矍鑠,笑語暖暖,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他們同病相憐、單純而快樂地活著,彼此相互照顧相互支持。
\t他們比社會上很多肢體健全的人還要健康還要美好!
\t在茂密的鬆林間,不時有鬆鼠跳躍,在顏色紛雜的野花從間,兩排白色的磚房,村民們說,那就是麻風縣麻風病醫院。
\t村民們散去,我和剛剛得知名字的易叔和王伯一起進了醫院。
\t院長正在忙著給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看病,老人雙腿蜷曲著,如同兩截黑褐色的枯木,腳已經完全爛掉。
\t我們在門外等著,易老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說沙子進了眼,可明明這裏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t後來我才知道,那老人是這裏最可憐的人,一生未婚,無家可歸,是麻風醫院最早接收的病患,癱瘓在床上已經十多年,吃飯靠人喂,屎尿靠人擦……這些工作都是麻風醫院的工作人員和其他病人一起護理。
\t最難的是沒錢。
\t不過如今好了很多,麻風院的職工們帶領大家開荒種地,自給自足。如今島上有芝麻、花生、紅薯、苦荊茶和蔬菜,還有板栗、柑橘、蘋果和紅棗等果樹,大家吃不了的就拿到集市上去買,也能補貼點收入。
\t等院長出來時,我已經把麻風島了解的差不多了。
\t我簡單說了來意,院長也不多問,帶我到了他的辦公室,電話座機就在他的辦公桌上。彼時,我多麽慶幸自己記住了風晨霆的手機號碼。
\t當風晨霆的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我的心都揪了起來。
\t我不知道月月怎麽把我從巴厘島帶回國內,又怎麽帶到了這裏;我不知道這中間經過了幾天,這幾天裏風晨霆是如何瘋一般的找我,我更不知道,當風晨霆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會是個什麽樣的心情……
\t是!
\t我還是不能完全信任風晨霆!
\t那日昏厥前,我確信我看到了他,看到他趕過來,看到他發現了我被劫走!
\t我不相信以他的能力,會讓月月那麽輕易把我帶走;總之一句話,我不相信以風家的實力,會讓月月那麽輕易得手!
\t除非——風家內部還有支持月月的人!
\t那邊,易叔正低低跟院長說著什麽,王伯偶爾也插幾句話,裝著不明液體的碗放在院長手邊,院長麵色凝重地聽著。
\t就在我以為風晨霆不會接要掛斷的時候,那邊響起令我瞬間哽咽的聲音。
\t“喂!您好,請問您是誰?”
\t沒有了往日明銳悅耳的動聽,加深了低啞暗沉的厚重性感。
\t“我……”
\t我剛發出一個音節,那邊就激動了。
\t“瑾兒?瑾兒!我的瑾兒,你在哪裏?你快說,你在哪裏?瑾兒?瑾兒,你有沒有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