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願意和我做朋友不
胡麗手快,捂住了女孩沒說完的名字。
我笑著點點頭,低聲道,“拜托,別喊哈。”邊說邊帶上寬簷帽子,剛才大家匆忙上車,沒人會注意到我,這會在車上閑著無聊,難免會被認出來。
女孩點了點頭。
胡麗慢慢放開手。
女孩顫巍巍地遞來一本小小的筆記,讓我在內頁簽名。
我簽完後,女孩樂的眼睛都彎了。
昨晚沒怎麽睡好,一會還得參加劇組的開機儀式,我閉上眼睛稍作休憩。
一路上,胡麗和女孩一直在嘀嘀咕咕著,也不知道兩個完全陌生的人,怎麽就有那麽多說不完的話。
後來胡麗告訴我,說女孩介紹了一個學化妝的朋友來應聘。
我不置可否,沒怎麽放在心上,我現在招聘,要的是誌同道合的團隊,這事兒急不來。
這次的劇是青春劇,劇組裏都是青春靚麗的帥哥美女,我是來演男主的姑姑,一個有錢人家嫁不出去的老姑婆,自己開了個牛排店。
男主是一個叫楚言之的新人,眉眼溫潤氣質儒雅,笑起來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
對,如沐春風。
我很少這麽形容第一次見麵的人,還是男人,我對楚言之有不一樣的感覺,我喜歡笑起來可以照亮全世界的笑臉,那種無憂無慮那種明媚鮮豔,是我從未擁有過的。
人,總是向往自己無法擁有的東西。
我被安排和楚言之在一個樓層,一起坐電梯的時候,楚言之的經紀人一直在提醒楚言之,大意是楚言之剛剛起步,要注意自身高冷的形象,不要和同劇年輕女演員過從親密等等。
我平日裏沒那麽小心眼,況且人家說的過從親密,本沒我啥事兒。
但我聽著聽著,忽然不開心,年輕女演員?那把我安排和楚言之同一個樓層是幾個意思?是不用擔心我,因為我已經不年輕了?
電梯裏就我們四個人,楚言之,楚言之的經紀人,胡麗和我, 可不用委屈自己。
後來楚言之說起我們的初見時,說他暗中捏了一把汗,我以或許女人一個月總有那麽幾天火氣較大的理由對付。
其實,我自己想了好幾次,也不知道當初是什麽心理。
“大胖,”我不客氣地叫著楚言之經紀人的綽號,他和我在劇組也碰過幾次麵,屬於有事可交流的關係,“我很老嗎?”我說著,雙手抱胸,眼睛望天。
“啊?”大胖呆了呆,皺皺鼻子,臉上的肉肉顫得讓人擔心,然後他看看楚言之,看看胡麗,再看看我,“薔薇這麽年輕漂亮,誰敢說你老我跟誰急。”
胡麗也一臉懵逼地看我,“就是,誰敢說我們薔薇老。”
我斜眼看著大胖,“你啊!”
大胖一臉懵,“我?我啥時說了?”
胡麗二臉懵,“微微,你做夢了吧。”
楚言之謹慎地看著我們三,沒立即接話。
我被胡麗的亂入,搞的不知道說啥了,本也沒真生氣,看大胖一臉無辜的樣子,我哼了哼,看著大胖陪著笑臉的惶恐,準備就此作罷。
楚言之卻突然道,“微姐,我很喜歡冷雪兒。”
冷雪兒?
我想了想,“魅族公主?”
楚言之眼睛一亮,“對啊,對啊,你演的。”
呃……那是我在經曆一年多龍套演員後,接的第一個角色,是一部玄幻劇裏隻有五個鏡頭的角色,也是我第一次有台詞的角色。
楚言之還在繼續說,“你記不記得出場時?漫天繁星投射在你眼裏,你的眼看一下誰,誰就會愛上你,你是魅族最後一個公主,你擁有惑亂眾生的力量,但你卻選擇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三界安寧,你就像流星,短暫卻絢麗無比……”
我驚訝地看著楚言之,當初接這個戲的時候,風晨霆特地打電話問我有沒有把握,我其實是沒把握的,但因為太過喜歡人物設定,硬著頭皮接下來,風晨霆還專門給我請了教表演的老師。
我望著談論我的舊劇而兩眼放光的楚言之,腦海裏浮起一句話,無論經過多少人事,都要相信這世上的某一個地方,有一個懂你的人,在朝你而來,或緩或急,或快或慢,要相信你和他總會相遇……
“言之,橫店有一家很好的雞排店,要不要去嚐嚐?”我打斷楚言之激情洋溢著的回憶,對這個才第一次見麵的男孩發出了邀請,二十九年來,這是我的第一次。
我也沒注意到自己對這個陌生男子的稱呼有多麽親昵,宛如認識了很久很久的老朋友。
胡麗被我震出一副呆滯臉,卻仍舊不忘自己的本職,大聲阻止,“不行,這麽晚一起出去,被狗仔拍到怎麽辦?”
我摟住她,道,“沒關係,我們小心點。”
大胖還在猶豫,臉上的肉肉顫了很多顫後,終於饞蟲戰勝了其他,道,“我也知道那一家,確實很好吃,聽說老板以前是我們圈內人,她脾氣古怪,雞排是她自己掌廚,如果她不喜歡的人去,不一定能吃到。”
電梯停在我們的樓層,門打開,我們麵麵相覷,誰都不肯先出去。
然後,楚言之按下關閉鍵,“不試試怎麽知道。”
胡麗從我掌下掙脫,掏出手機,化亮屏幕,22點14分。
“會不會有點晚了?”
胡麗麵露擔憂,小聲嘀咕著,來這裏前,風晨霆交代她,如果我沒有夜戲,晚上就待在酒店不要出去。
我摟住胡麗的肩膀,“沒事,風晨霆不在這裏,現在也沒有韓冰沒有火羽,隻要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哈啾。”說著說著,我突然打了一個噴嚏,莫名的,感覺後背冷颼颼,我下意識的扭頭看了看,除了冰冷的鋼板,啥都沒有。
大概是做了太久乖乖女,這偶爾壞一回,不怎麽安心。
為了安全起見,大胖和楚言之坐他們的車走,我和胡麗自己步行去,店不遠,步行也就不到二十分鍾,等我和胡麗到的時候,正看見楚言之和大胖坐在窗戶位置。
我邊過去,邊示意大胖把窗簾拉上。
還不等我坐下,大胖就開了口,有點鬱悶,“想點雞排,老板說沒有了,但既然來了,就隨便點了幾份小點心。”
我笑了笑,道,“我去看看。”
我拍拍胡麗的肩膀,她還掛著心,麵色不太好。
當香噴噴的雞排上桌的時候,我成功收獲了兩個迷弟。
確切的說是加了一個大胖。
楚言之本就是我的迷弟。
“這家店的雞排沿用的是食物本身的味道,用新鮮番茄取代了番茄醬,純正自製的黑胡椒粉,還有你們看,雞排腿骨剔除的幹淨刀法完美,洋蔥切的非常非常細,你們能吃出有洋蔥嗎?還有這裏麵的配料,用的都是老板親自挑選的最新鮮材料……”
胡麗的不快早就被雞排的香味驅散,開始繪聲繪色地給他們講解,這丫頭平日口才一般,但就是有本事把普普通通的食物形容得讓人流口水,更何況是本身就極具特色的私家秘製雞排。
期間,楚言之聊的全是我。
楚言之熟悉我演過的每一部戲的角色,隻要有名字,他都可以叫的出來,甚至還知道我幾個可以窺得到背影的群演戲份。
知道自己被人關注是一回事,但如果對方此刻就在自己麵前,告訴你,他在你毫無察覺的時候關注你,而且他比你自己更清楚你演藝道路上的成長軌跡。
在楚言之說出他進娛樂圈就是為了我的時候,我激動的差點說出以身相許這種混話。
我趕忙用冰水凍結住自己的口。
六歲那年,我的母親帶我旅遊,把我“忘記”在一個加油站,之所以加引號,是因為我長大後我才知道,不是母親忘記了,是她有心遺棄。她要和父親離婚,他們兩為了各自以後的新生活不受影響,誰都不要我。
盡管我自己不承認,但事實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是他們生下來不要的孩子,是這個世界上多出來的那一個。
這種念頭折磨著我的少女時代,在很多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絕望,絕望到想任自己墮落,墮到深淵墮到地獄,墮到沒有人類生存的地方,墮到沒有我自主意識存在的角落。
我用碎玻璃劃破過手腕,也把養父母家裏用剩下的農藥灌進過肚子,也跳過村裏的池塘,但閻王爺也不要我……
我在生命邊緣遇見胡麗,是她激勵我繼續活下來,我不需要用作踐自己去成全別人的卑劣,沒有他們,我一樣可以過得好。
然而現在,我忽然知道世上還有一個人如此看重我,在我完全不知道他的時候,他一直在為了接近我在努力。
這種感覺無關虛榮。
我看著楚言之,慢慢地想,我一直用冷漠裝飾自卑,用忙碌減少恐懼,我不敢敞開心扉交朋友,我怕別人沾染上我的不祥,更怕在得到後失去。
每有想接近的人,我就告誡自己,沒有得到,就不會失去。
於是,我拍了不少劇,接觸了不少人,卻一直孑然一人。
於是我和胡麗相依為命,我沒有朋友,也不讓胡麗接觸外界的人,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為她著想,但真實的原因是我擔心她有朝一日會離開我……誰也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三兩朋友,特別特別需要!
我不說話不是我大牌,是我擔心說話會得罪人。
我不應酬不是我清高,是我無法應付在一群人當中的孤單。
這些沒人懂。
楚言之或許也不懂。
我也不需要他懂。
隻要我沉默的時候,他在說,隻要我冷漠的時候,他在笑……
我端起檸檬水杯,“楚言之,你願意和我做朋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