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天的桃花
顧榿榿有些腳步不穩的出了電梯,聲控燈光隨著她的腳步聲豁然亮了起來,已經一眼看到正立在自家門前的人影。顧榿榿頓時笑得一副苦瓜樣出來,暗想:“要不要這麽狗血,該來的不該來的,不到二十四小時全聚齊了。”
正在門前團團轉的魏遲已聽到身後的動靜,本是生的禍國殃民的一張臉,在轉身看到顧榿榿時,竟幾乎變作肝膽俱裂的一副表情出來,急忙拉住她上下看了一遍,不住嘴的抱怨:
“我滴小公主啊!大半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就差破門而入了,你瞧瞧你手機!”
顧榿榿拿出手機一看,密密麻麻的十多個未接來電。訕訕的開了門:
“呸吧你!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這不是酒吧太吵了沒聽見嘛!你每次都來無影去無蹤的,要不是下午碰到小漳,都不知道你回來了。”
魏遲已斂起了先前的焦灼神色,語氣裏仍是不善:“你好意思說!你倒是什麽時候主動給我打過電話?要不是晚上聽我們家那二世祖念叨起來,我抽風才大半夜跑來找你呢!誒,不對,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已經不用貼過來酒味就鑽進魏遲鼻子裏了,立刻變臉的抓住她,著惱的問道:“不要命了你!你到底喝了多少,怎麽渾身都是酒味?”
顧榿榿無所謂的應著:“我那體質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喝醉倒好了。”
魏遲卻沒理她那套說辭,緩了緩語氣才說:
“就算是碰到他了,你犯得著跟自己過不去麽?”
看著她眼裏已有了哀求的意味,口氣還是軟下來,手指無奈的向她額頭戳了一下,說:“算了,不提他了。榿榿,你就當是報答我吧,對自己好一點。”
顧榿榿聽到這句話怔了一下,不到十分鍾,竟然從不同人的口裏接連聽了兩遍。她的腸胃本來就不好,丁少楠是知道的。後來在國外的那幾年間更是被損耗的千瘡百痍,回國前還差點胃穿孔,幸好及時被魏家兄弟送進醫院。
以前的丁少楠,別說是酒,稍微帶些刺激的飲食都不會讓她多碰,跟她說過最多的話題就是溫養之道,今天卻眼睜睜的看著她喝下了幾乎一整瓶Martini。就連他今晚發怒的神情也是她見所未見的,時間似乎已經將記憶改變太多,他甚至還問她,究竟想要怎麽樣?
就如同範柳元對白流蘇說:“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麽小,多麽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她忽然有些不敢想象,她那年的決絕,在他心裏存下的,究竟該是一種怎樣的怨意。
或許天下的怨侶都可以向對方輕易問出來:你想要怎樣?但這不是左或右的選擇題。丁少楠六年前就已經聽到過了她的回答,卻又怎麽會知道,這注定沒有退路的答案,她從來未曾舍得留給他去填寫。
魏遲已經從茶幾下的抽屜裏翻出了她常用的胃藥,又從飲水機裏調兌好了一杯溫水一起遞給她。顧榿榿接過來,她已許久未曾見到過遲子,平時看他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一時有些沒想到他竟仍會記得這樣清楚,眼睛裏也沒來由的湧進了些濕意。
掩飾般轉身去推開窗扇,初秋夜晚的清爽氣流頓時撲了一屋子進來。魏遲抱臂斜倚在門邊,目光劃過她的手腕。方正的腕表表盤和白色的表帶等寬,有些誇張的箍在腕上,別致而大氣,越發襯的那皓腕細致伶仃的骨感。
他卻對著表帶下的一道紅痕看的有些驚心,微微閉了一下眼睛,收起吊兒郎當的神態,正聲說:
“你喜歡寫東西,正東集團企宣部又不是沒有你位置,何苦非要待在日報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連個喘氣的時間都沒有……榿榿,你真的太瘦了。”尾音略有些暗啞。
顧榿榿正在拉窗紗的手下一滯,背對著他輕快答道:“你就別替古人憂心了。在報社寫的是天下趣事,去你那裏就隻能盯著一個正東集團寫,你無聊死我算了。”
魏遲眼神裏黯了黯:“你別瞞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調到這個版麵。”
“遲子!……這是我的事。”顧榿榿阻聲之下已經有些變臉了。
魏遲也仿佛被噎住了,半晌才幽幽的說了一句:“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顧榿榿也自覺語氣有些過分了。生命的恐怖之處,在於它無法控製且能夠無休無止的不停發展下去。直到變得你連自己都不敢相認。而這個人,就仿佛是她命定的天使,平時無影無蹤,卻總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從天而降。
六年下來,如果沒有魏遲,她又如何能夠站在此時此地。暗吸了口氣,轉過身來已是一副風調雨順的帶笑口吻:
“好了遲子,幾個月沒看到你了,今天不是為了專程來討論我的工作吧。”
魏遲聳聳肩,答道:“你倒是也知道幾個月沒見到我了。”
顧榿榿聽的有些好笑:“這話說的,怎麽跟個幽怨的小媳婦似得?就你這萬花叢中的,我哪兒作得準你的行蹤!冒冒失失的撞過去,不湊巧再驚了哪出兒鴛夢暖賬豈不是罪過。”
魏遲一雙丹鳳眼微微眯了一下,自顧自坐回沙發,也並不理她。顧榿榿倒了杯清水放到他麵前,看他一副萎靡的樣子,笑笑的說:
“對了,前幾天還聽我們娛樂版的記者在八,你跟那位大明星到底進展到幾壘了?最近你們那偷拍照簡直是漫天飛了啊,都快趕上豔照門的熱度了,不過倒是沒見著過幾張你的正臉,嘖嘖,這反偵察的手段,佩服啊佩服!”
魏遲這才“嗤”的一聲,玩世不恭的說:
“正臉都沒瞧見的八卦你也信?你自己長著眼睛不會看!還幾壘?要不我明天就放風說其實我兒子都會打醬油了。真是,你這一年多記者白混的!”
顧榿榿肩膀直抽:“我是一直看來著,就差被你身邊的美女晃花眼了。嘿,人家是換女友如換衣服,你的境界是換女友如吃三餐。對了,你今天過來沒被狗仔跟吧?阿彌陀佛,可別拖累我,回頭再跳進黃河洗不清的。”
他斜睨過來,一雙鳳目顯出些冷俊:“喂!顧榿榿!別把我說的跟發了春的種驢似得!”
“噗~”顧榿榿乍聽之下,頓時被實實的嗆了一口水。
魏遲見她咳嗽不止,隻得認命的輕敲著她的背,恨聲道:“誰叫我走到哪兒都這麽招人待見的。懂不懂什麽叫舍己為人?就是獻出我一人,讓世界充滿愛。境界啊,你懂不懂?”
顧榿榿一邊咳嗽一邊指著魏遲樂道:“你接下來可別告訴我,咳咳,其實你心裏一直在等待你的真愛這麽爛白的劇情啊!”
魏遲手下忽然加了力道,一拍之下顧榿榿一副吐血的表情道:
“魏遲!你拿我練鐵砂掌呢!”
扔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魏遲隻是抬了一下眼皮,卻也沒接電話,任由它叮叮當當的響著,雙手交握在腦後一仰身靠進沙發裏,長腿大喇喇的架在茶幾上晃悠著。顧榿榿好笑的看著他,下巴往牆上的掛鍾努了努:
“魏大少爺,已經視察完畢了,你現在可以放心的去為世界和平事業而奉獻愛心了。快點兒接吧,我都替電話那頭的人鬧心了。”
魏遲白了她一眼,索性按掉鈴聲直接關了機。顧榿榿也盯了他一眼,不滿的說:
“人家又沒得罪你,接個電話能掉層皮啊?”
魏遲饒有興味的瞄了一眼她的表情,滿不在乎的說:“我看還是你比較有愛心,要不我開機,你來接?”
顧榿榿“哼”了一聲:“不過是算準了人家稀罕你,就要被這麽作踐?”
魏遲也不理她的譏諷,隻仰著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天花板似乎在想著什麽,一時沒再說話。顧榿榿知道他的少爺脾氣,說完也不再催他,自顧自的去更衣洗漱。
再出來,卻發現他已經歪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壁燈柔和的氤氳在他身上,領帶半散,襯衫扣子解開了幾顆,胸口微敞,整個人此時雖然是一副萎靡慵懶的模樣,偏偏那張臉生的風流韻致,掩不住的皎皎青竹雪蘭般高宅紅門的出身氣度。
顧榿榿站在一邊暗自欣賞了一會兒,正在猶豫要不要叫醒他,冷不防卻被他一伸手也拽進沙發,驚叫一聲後,不等她抱怨,魏遲一副懶洋洋的聲音已向她說道:
“原來你有偷窺癖的?怎麽樣,是不是濯濯如春月柳,所謂風華絕倫亦不過是如此。”
顧榿榿聞言撲哧一樂,這才發現他仍閉著眼睛,隻是滿臉都漾出了一副邪邪的笑意。揮手拍了一巴掌在他緊拉不放的手背上,往沙發的另一角上舒服的一蜷,說:
“去!見過自戀的,還真沒見過這麽自戀的。你趕緊給我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陋室,我可還尋思著要嫁人呢。”
魏遲忽然睜開眼睛,打量著她的眸子裏波光一閃,“嗯,柴火妞雖然不是我的style,不過到勝在弱質扶柳纖濃有度,要不我勉為其難,從了你。”
這人大約也是鶯聲燕語中依紅偎翠的慣了,跟她說話一向這樣,深一句淺一句。顧榿榿則抱定黛玉初見寶玉時王夫人所指教的:“他嘴裏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隻休信他”。
當下也並不領情,不以為然的說:“你借我十個膽再說!這可真是個借刀殺人的好法子,我要敢應,等不到明兒早上就得被全國的未婚女青年們給吃光抹淨。”
“哼,顧榿榿,要不了四年你可就掛三了,老幫菜一棵,放眼前的大好機會你都不知道珍惜。這話我可不會總說的,等哪天連我也飛了,到時候看你再找誰哭去。”
顧榿榿被他噎的一時語塞,半晌才氣極而笑:“……魏遲!您自己要掛三了就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奔三,有你這麽倒著算人歲數的嗎!用不用這麽狠的啊?好歹也給我留點幻想的餘地唄,人家好容易才假裝忘了多大,你用不用這麽坦白相告的啊?”
再互相擠兌了一會兒,顧榿榿也隻是隨著魏遲滿嘴胡說,看他就又閉上了眼睛。這回顯然是真困了,看這樣子還真怕他開車路上就睡過去了,隻得沒脾氣的由著他打盹,顧榿榿自己也仍是靠在沙發一側,隨手撿了本雜誌慢慢翻著,眼皮漸漸發沉,竟然也睡了過去。
等再醒過來,魏遲已經不見了人影,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被他蓋上了一層薄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