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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如釋重負

  薛府門前的馬車停駐了許久,隨行的侍衛只是在一側候著,一句話也不敢發問。


  時近黃昏,日影西斜,夕陽的餘暉盡情地自上淋下,地面上是深深淺淺交錯著的光影。紀楚含不經意地掀開了車簾,只打量了一眼,就匆匆地放下。


  緊蹙的眉心難以舒展,他神情嚴肅,把玩著馬車上的一朵白骨簪子。


  第二天了,冥教的護法還沒有來。


  薛奕所說,冥教會在三日之內派護法前來,如今看來,怕真是要等到第三日了。拖延一日,江詞的病情就會更為糟糕,到了明天,只怕是風燭殘年。若是在江詞油盡燈枯之時得到了解藥,又有何用。


  紀楚含倚靠在車壁上不語,或許冥教中人早就有了懷疑,江詞才出事,他們難免有所顧慮,莫非會出什麼差池……他輕舒了一口氣闔上雙目,決定在馬車上再休息一會兒,他要多騰出些時間,一個人靜一靜。


  楊如嫣才從新房內出來,便直奔著薛銘宇的書房而去。今早天還沒亮她就清醒了,梳洗打扮了一番,順口一問,果然,薛銘宇連夜都在書房裡過夜。她從娘家帶過來的丫鬟水萍趁著梳頭一直在替她鳴不平:

  「大小姐,姑爺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小姐你是書香世家的名門閨秀,還從沒受過這份委屈。喜宴那日突髮狀況沒能行禮拜,這也就罷了,小姐您大方不計較這些,那洞房花燭夜呢,一樣都沒有!姑爺偏偏在書房裡待了一個晚上都不回來,好端端得新房騰給了一個病人住,什麼懷玉郡主,還不就是個虛張聲勢得花架子!仗著和姑爺有過親事還真就無法無天了!啊——」


  水萍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牢騷,連大氣都不帶喘的,不過她說得氣頭正盛,卻還沒來得及說完,已經被楊如嫣一個巴掌拍了過來。水萍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大小姐,臉上火辣辣地疼,小姐這一下可是使了不少力道。


  在她面前,大小姐一向是溫婉賢淑、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還從來沒這麼失態過,水萍放下手上的桃木梳子,風一陣似得跪伏在地,「大小姐不要惱了,水萍只是……只是替小姐覺得冤枉,好歹您也是明媒正娶過來的……」


  水萍說著,還不忘抬頭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楊如嫣的神色,然而楊如嫣對自己動手這件事甚為驚訝,她知道水萍沒有惡意,那是從小到大伺候她的丫鬟,整顆心都是向著主子的。


  再看她右半邊臉臉上明晃晃的手印通紅,楊如嫣知道自己這手打得不輕,她的掌心亦是火辣辣的,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將水萍扶起來,說道:「下次不要再胡言亂語了,懷玉郡主是太后欽封的,你不得妄議,若是被有心人聽見了,攸關你的性命,只怕就算我出馬也保不了你。」


  「竟有這麼嚴重啊……」水萍後知後覺,渾身打了個哆嗦,生怕被人聽見了這些話頭,但見大小姐神情認真不像是開玩笑,她及時收住了嘴。


  楊如嫣盤好了婦人髮髻,眼角瞥見水萍的臉上還帶著手掌印,從抽屜里給了她一瓶活血化瘀的葯,讓她先回房去塗上一把,歇息一會兒再出來。水萍感激涕零地拿著膏藥,從房中退下便回房去了。


  沿路上水萍想起小姐警告的那一番話還心有餘悸,低垂著頭心神不寧得,冷不防沒瞧見眼前走過來一人,就直衝沖地撞上去了。


  這一撞,手上的一小個藥瓶掉在石板地上,水萍先沒管這個,抬眼一瞧正是姑爺的堂兄薛奕薛公子,急匆匆地退後一步賠個不是,「見過薛少爺。」


  「不妨事。」薛奕體貼地一笑,笑意淺淺而有禮,一舉一動儘是儒雅氣度,他彎身將水萍掉落的藥瓶撿起,遞給她。水萍受寵若驚地道了謝,正欲告辭,就見薛奕似是注意到她臉上的痕迹,關切地問道:「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沒……沒什麼、」水萍支支吾吾地答道,生怕被薛奕發現什麼,乾笑著問道:「薛少爺可有什麼吩咐?」


  薛奕慵懶的眼神掃了她一眼,水萍急匆匆地低下頭來,就聽得他輕笑了一聲,「你下去吧。」


  水萍如釋重負,急忙躬身行了個禮,便匆匆地從薛奕邊上離開了。


  薛奕要去的正是書房,他這個堂弟犯糊塗,好端端得洞房花燭夜還在死守著書房過夜,他得去瞧上一瞧,這一個晚上沒睡,他能找出個什麼有用的東西。


  書房的門還沒掩上,薛奕嘴角彎了彎,輕聲跨過了門檻。果不其然,聽見了楊如嫣和薛銘宇交談的聲音。


  「你昨晚……一夜沒睡?」


  「睡了半個時辰。」


  「……我聽說廚房送過來的飯都原樣端了出去,這怎麼能行,我知道你惦記著她的安危,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萬一江詞好了,你卻——」


  楊如嫣關切的話語在耳邊愈發清晰,薛奕逐漸走到了二人跟前。背對著楊如嫣,薛銘宇一眼便瞧見了他,只是嘆了口氣說道:「我不餓,如嫣,找不到醫治她的辦法,我寢食難安。」


  楊如嫣一時無言,就算有多少籌備好的勸說在此刻也變得無力,耳邊聽得有人「嘖嘖」兩聲,她一轉頭,才發現薛奕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她微微頷首,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薛奕忽而輕聲笑道:「弟妹這臉色怎麼這麼差,可是昨夜沒休息好?」


  楊如嫣輕輕搖了搖頭,他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早就算是舊相識了,也沒什麼可避諱的。


  卻見薛奕手捏著下顎,似是想到了什麼,眼神意味深長,「方才沿路過來,我瞧見弟妹的丫鬟臉上一道整齊的巴掌印,看得我是膽戰心驚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問她她也不說。弟妹,你可清楚?」


  楊如嫣條件反射地轉頭,觀察薛銘宇的反應,卻見薛銘宇背過身去,又沉溺於翻閱各類醫書古籍,似是對這邊的對話毫不在意。她鬆了一口氣,但心頭湧起的卻是一陣失落,自己到底比不上江詞重要,比不上江詞在薛銘宇心中沉甸甸的分量。


  她的失落被薛奕逮了個正著,薛奕忽而覺得甚是好笑,卻見楊如嫣似有不甘地瞟了他一眼,「薛堂哥沒什麼事過度關注一個丫鬟做什麼。」然後再不發一言,沒什麼心思再和他說笑,推開房門離開了。


  薛奕冷不丁被她噎了一通,聽到房門掩上的聲音,一瞬間就原形畢露了。「哎喲喂,和小爺我擺臉色!」


  他發完牢騷卻見薛銘宇頭都沒回,繼續專註地看著眼前的醫書,不知道能從中看出什麼花來。薛奕沒好氣地沖著薛銘宇的背影念叨,「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絕配!」


  可惜這話,薛銘宇也沒能聽見。


  薛府之中暗地裡布置了許多暗衛,只等著冥教中人前來的時候一網打盡。只是暗衛守著的這幾天以來,薛府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薛銘宇第一次無比希望派來殺他的殺手早些趕過來,他以命做賭注,只盼著能早日將冥教護法繩之以法,然後以此套出江詞的解藥。可是第二天已經過去了,今天他甚至不敢到新房去看她一眼,聽聞她一大早就和紀楚含出了門,心情似乎不錯,他才稍稍放下心來。


  不到明日,一切就都是未知數。薛銘宇心中惶惶,手上的醫書已經被他通讀至今,卻還是未能搜尋到有關三日絕的記載。缺覺的頭痛陣陣襲來,他不由撫額,莫非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坤寧宮。


  宮外的動靜烏蘭絲毫不清楚,她只關心眼下的一畝三分地。自從在薛府喜宴后,烏蘭就沒聽見過懷玉的影子,不知道她是去哪裡了。


  烏蘭甚至懷疑,懷玉是借著這次出宮的機會私自潛逃了,她在皇宮中無依無靠,唯有借宿在坤寧宮,想來也沒什麼支撐,想走倒也是正常的。


  可是她這一走,烏蘭不能說不失望,她還在等著有機會和懷玉說說話,她發現了元祈和董貴妃的事情,這件事憋在心裡,她無人傾訴覺得渾身不舒服。


  烏蘭和元祈依舊說不上幾句話,元祈似乎總有忙不完的事情,亦或者他只是在躲著她,她也不確定。


  閑散的生活讓烏蘭百無聊賴,她便讓殿內的宮女帶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御花園處風景宜人、百花爭妍鬥豔,烏蘭才一走到這裡腳步就停不下來,美艷俏麗的花叢透著沁人心脾得芳香濃郁,烏蘭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走了進來。


  她在芍藥叢中停留,才走了幾步,卻瞧見不遠處的涼亭處似乎是有人,她細細打量,這不正是董貴妃么。


  烏蘭轉頭就走,她不想多生事端,隨行的宮女小聲地提醒著她:「格格,按照宮中位份規矩,你理應向貴妃娘娘請安。」


  烏蘭裝作沒聽見,匆匆地離開,臨走前她不放心,回身不經意打量了一眼,恰好撞見了董貴妃似笑非笑的眉眼,那得意張揚的姿態讓她望而生畏。


  烏蘭匆匆地回到坤寧宮,心跳不受控制地跳個不停,那道凌厲的眉眼直向把刀子似的剜進了她的心口。


  算算日子,董貴妃該是快到產期了吧。


  烏蘭緊捏著手帕的蠶絲錦帕,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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