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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醋罈子

  紀楚含那副樣子好似打翻了醋罈子,看起來倒比十一歲的長垣還要幼稚。江詞才有些悵然的心情被他這副模樣給逗到了,她不由啞然失笑,連連擺手,「他若是知道我現在這副模樣,就要當從前說的話是無知戲言了。」


  細柳拂風,驅趕了仲夏的燥熱和沉悶。風吹簾卷,頭罩上的帘子隨風拂動,隱隱露出簾下的眉眼。老態橫生的面容上爬滿了皺紋,額際上的鬢髮黑白參差分佈,讓人依稀識得其中人蒼老的容顏。


  但杏眼展露出絲絲笑意,有些乾癟的嘴角微微彎起,頃刻間就驅散了所有蒼老的痕迹。紀楚含眸光涌動,只覺得彷彿眼前的人依舊沒變,青雲山莊初見時她慌張的眉眼,眼中的狡黠是藏不住的。


  江詞挽著紀楚含的手臂,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前走著,身子傴僂步履蹣跚,腳步虛浮,但她樂在其中,王府的一花一草都攜帶著熟悉的芳香,待在這裡總是最怡然自得。


  紀楚含只是陪同著她散步,一直都沒有說話。


  「我中的是三日絕對不對?」


  紀楚含聽見江詞的發問,驀地身形僵硬了一瞬,他知曉江詞一向心思通透,她能夠知道這些都是早晚的事。但他總想著,能多瞞一會兒也好,沒想到江詞早就知道了。紀楚含淡淡地嗯了一聲,聲音不自覺有幾分顫抖,「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江詞順口答道:「昨天四哥告訴我的。」


  紀楚含:「……」


  所有人都想盡辦法隱瞞江詞,這個四弟只知道關鍵時刻掉鏈子。紀楚含在心底暗暗給元祈記了一筆賬,他要把昨天同薛銘宇解釋的話都收回來,他怎麼就放心元祈和江詞待在一起什麼事都沒有。這個工於心計城府極深的四弟,從來就沒叫他省心過,這次告訴江詞也不知是何居心。


  江詞倏地長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你們有什麼可隱瞞的,不就是一味毒藥么。我就算死也不想做個糊塗鬼,到底是四哥了解我,我現在知道了,覺得渾身輕鬆。難道你們瞞著我,是想讓我到死都一無所知么?」


  她和元祈倒是心思契合啊,紀楚含心中揶揄,撇了撇嘴。又走了許久,他沉默良久,才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江詞輕聲應了一聲,忽而眼前走過她從前住過的院落,清雅別緻,這段時間約莫也一直沒斷了打掃,她忽而想起了什麼,不由問道:「芍藥呢,她還留在王府嗎?」


  一直隨行的管家聞聲答道:「回大小姐,芍藥那丫頭本想留著,但她老家給她說了一門親事,父命難為,就回去了。府里有和她相熟得說起她的近況,聽說夫家是個賬房先生,倒也是一樁美事。」


  江詞茫然地點點頭,猶記得當時芍藥似乎是對薛銘宇有幾分,沒想到現在也已經嫁為人婦了,芍藥待她一向忠心耿耿,既然現在過的不錯,江詞也就安心了。


  紀楚含揚眉問道:「你不進去看看?」


  江詞沉默地搖了搖頭,「等我爹回來以後——」說著,她忽而噤聲,秦王遠在關外鎮守邊疆,快馬加鞭趕回來也要半月的車程,等到他回來,大概自己早就……


  二人心照不宣,默契地沒有說話。


  江詞挽著紀楚含慢悠悠地閑逛了王府半圈,走了許久,她終於覺得體力不支,有些累了,便和紀楚含一同原路折回,重回了王府的大門處。


  莊重肅穆的大門,鎏金的獅子扣鑲嵌在大門上,匾額上遒勁有力的幾個大字,江詞又依依不捨地抬頭望了一眼,才轉頭上了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江詞的心情隨之起伏不定,三日絕的第三日就是最終的死期。那……也就是明天,她就要到陰曹地府見閻王了嗎。唉,想她到這裡來如今不過活了十九歲,年紀輕輕就要離開人世了,也不知道死了以後會不會直接穿越回去。也不對,她現在這副樣子實在是不敢稱作年紀輕輕,說是老奶奶也不為過……


  江詞正暗自思忖著,腦袋裡的思緒亂如麻,像一團亂糟糟的毛球團結在一起,卻聽得突兀地聲音響起,打亂了她凌亂的思緒。


  「小詞。」


  紀楚含這樣輕聲喚她,江詞一瞬間有些不習慣,偏過頭問道:「怎麼了?」


  「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有。」江詞不自在地別開眼,儘管頭罩還未摘去,將她的面容遮擋得死死的。她還是不放心,紀楚含那雙星目似能洞悉所有,她生怕與他一對視藏在心底的那些個小心思便展露無遺。


  紀楚含眼神片刻未曾離開過她,她的不自在和緊張局促都被他看在眼裡,他心中生疑,「我還沒說什麼,你就這麼急於否認么。」


  江詞被他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說著有幾分語無倫次:「……既然沒有當然要乾脆利落地否認了,免得……免得讓你徒增誤會,你說是吧。」


  背對著紀楚含,江詞聽見他從喉嚨中發出一聲低笑,她有些氣惱,「你笑什麼?」


  「沒什麼、」紀楚含輕描淡寫地說道,頓了頓,又問:「薛銘宇和你本有婚配,怎麼會突然和楊家訂親了?」


  江詞沒好氣地說:「王府沒落,我不想連累他。」


  「也對。」紀楚含點了點頭,「但是薛家與王府解除婚約過後,就與楊家訂了親事,還這麼急促——」


  「你到底想說什麼!」江詞忽而變得無比地煩躁,不耐煩地打斷了紀楚含的發問,「薛太傅年紀大了,想早日看到薛家有后,楊家長女正是不二人選,這有什麼可奇怪的!還是說,你非要我承認薛家落井下石,你才開心了?」


  她咄咄逼人的發問讓紀楚含沉默了一瞬,冷靜下來,江詞忽而心頭湧起一陣悔意,她不該無緣無故地朝著紀楚含發脾氣。


  卻見紀楚含神色寡淡,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緒波動,腰間的玉佩隨著行程的顛簸而搖搖晃晃,他道:「有些事,我需要確認一下。」


  江詞心頭咯噔一聲,想說什麼終究是沒能說出口。不多時,馬車便停了下來,這回江詞沒等紀楚含先下馬車,順著隨行小廝的攙扶下了馬車,儘管有些虛浮無力,但並不礙事。她輕聲說道:「沒有什麼需要確認的,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楊如嫣盤著婦人髮髻,一身清婉的裝束站在薛府門口,似是在等候著江詞的到來。江詞心頭微訝,楊如嫣瞧見她,便三步做兩步匆匆地趕上前來,親挽著她的手臂,道:「來,我送你回去。」


  江詞忍住了回頭的慾望,順著楊如嫣的攙扶跨進了薛府的門檻,「如嫣,莫非你是刻意來等我的?」


  楊如嫣婉約地笑了笑,「索性我也沒什麼事,本想著去看看你,府內的下人告訴我說你和太子殿下出門了。我閑來無事,就在薛府四處閑逛,想著你差不多要回來了,就在門口等了一小會兒,趕巧沒等多久,你就回來了。」


  江詞神色有些歉然,「如嫣,勞煩你和銘宇了,因為我的事情,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


  「千萬別這麼說,你和銘宇關係要好,我是銘宇的妻子,怎麼會覺得麻煩呢?」楊如嫣適應著江詞的走路速度,刻意將步調放慢了些,親密地挽著江詞的手臂,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恬淡溫柔。


  她是個溫柔的人,同薛銘宇一樣。只是在面對有些問題上,雖然表面上不介意,但心裡還是有著疙瘩吧。她方才那番話明顯是在宣誓對薛銘宇的主權,這樣一個儒雅大氣的女子,面對這些情愛之事,難免卻也有幾分介懷。


  江詞暗嘆了一口氣,她理解楊如嫣,也理解自己給薛家添得這些麻煩,於是她用粗糙皺巴的一隻手握住楊如嫣,神色淡然:「如嫣,我給薛家帶來的不便我都清楚,還有你和銘宇的大婚……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但還是造成了,我很抱歉……薛家正逢喜事,我不想因為我的事耽誤了薛家的喜氣,你放心,明天我就從薛府搬出去。」


  楊如嫣聞言面色有些慌張,急忙解釋道:「小詞,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沒有誤會。」江詞打斷她,嘴角帶著笑,縛住楊如嫣的手,笑意恬淡而體貼,彷彿理解了楊如嫣所有的顧慮,楊如嫣被她看得有幾分心虛,話頭就在嘴邊,終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一路上再不言語,楊如嫣攙扶著江詞到了房內,她今日走了許久,覺得有些疲累,眼中疲態盡顯。楊如嫣體貼地為她掖好被角,但見她眼眸中的瞳色越來越迷濛渙散,知道她是困的睜不開眼了,便輕聲地從房中退出去了。


  這本該是她的新房啊,這是楊如嫣輕掩上房門的時候,腦海中一瞬間冒出的想法,歉疚與掙扎並存,但惡毒的想法在腦海中紮根,昨夜薛銘宇在書房中秉燭夜讀,搜尋醫書,她怎麼可能不介意。


  還好,還好明天她就會……


  楊如嫣輕舒了一口氣,便轉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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