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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示威

  濃郁的葯香縈繞在藥房的懸樑之上,方一走近,湯藥的氣味便沁入口鼻。


  藥房的門口,一人手執芭蕉扇扇動著灶火,專註於熬制中的冒著熱氣騰騰的湯藥。他的赤色衣衫分外耀眼,竟是還沒抽出空檔去換上一身衣裳。


  紀楚含腳步輕聲地走上前,那人還未察覺到,眉頭緊蹙,思緒萬千,似有憂愁不得解。直到紀楚含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芭蕉扇,他才偏頭,神情上的緊張卻未曾放鬆下來。


  「殿下怎麼能放任四皇子和小詞單獨待在房裡,銘宇這裡不需要殿下的幫助。」


  紀楚含神色淡淡,輕搖著芭蕉扇,「有元祈在,薛兄不必擔心。我相信元祈不會再做出傷害江詞的事情。」


  薛銘宇撇了撇嘴,便沒再說什麼。


  紀楚含眼眸微眯,望向眼前蒸騰冒著熱氣的藥罐,問道:「這碗湯藥,會有什麼用處?」


  「毫無用處。」薛銘宇似是笑了一聲,嘴角泛起一陣嘲弄,眼眸驀地一暗,「就是殿下面前的這份湯藥,薛某都不確定它是否又是無用功。」


  紀楚含執扇的手頓住,半晌,又重新搖動起來,他明白薛銘宇的意思,一直以來身中三日絕的人全都淪為了亡命之徒,還未曾聽說有人得以僥倖逃脫。但是就算只有眼前這一絲希望,他們也斷然不能放棄。


  房內。


  蒙著被子的江詞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如何。元祈一直沒再發出聲響,安靜得都要讓她以為這房間里只剩一下她一人。


  但她甚至不敢探出頭去看一眼,生怕這一露面就被人逮到了她面上橫生的老態。


  不知過了多久,江詞渾身上下已經起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她試探性地問了句,「四哥還在嗎?」


  她聽見了一聲低沉的男聲,似乎是離自己有一段距離,「懷玉,你躲什麼?你長什麼模樣我還不清楚么,又不是見不得人,我倒要看看你能在被子里能悶著多久。」


  聲音戲謔帶著幾分戲弄,捉弄的心思展露無遺。


  江詞一時無言,無奈地說不出話,倒有些哭笑不得,這人到底還是不知道她現在都變成什麼樣子了,竟還有心思捉弄她。


  「你現在在什麼位置?」


  「窗欞。」


  江詞鬆了一口氣,這樣他們之間的距離總算遠了一些,她便道:「四哥你就在那裡不要動,我……從被子里鑽出來。」


  「……」


  「不要動啊。」江詞不放心,又提醒了一遍。


  她小心翼翼地從被子中探出頭來,帳簾正是半掩著的狀態,恰好能夠擋住她的姿容,隔著一條縫透過帳簾也未曾瞧見元祈的身影,她心中疑惑,正努力地透過紗制的帳簾中尋找元祈。


  卻聽得耳側傳來低沉的嗓音,「有什麼好躲的。」


  江詞偏過頭,才發現原來元祈正坐在床尾處,雙臂環胸,神色自如地打量著她。江詞沒預料到他就在眼前,著實嚇得不清,緩過神來急忙將身上的被子再度往身上攬,倉促而駭然。


  但她還沒來得及遮住暴露在外的肌膚,雙手卻已經被上前的元祈挾制住,她倉皇地垂頭別開眼,生怕被元祈捕捉到她面容上的衰頹。


  每過一個時辰,衰老的跡象就會在江詞身上展現得愈來愈明顯。


  「你放開我!」


  元祈緊攥著她的手沒有絲毫鬆懈,只是用力地握著她的手腕,她無論如何掙扎也無濟於事,「你不用躲了,我都看見了。」


  江詞掙扎的動作才停下來。


  元祈輕緩地鬆開她,她方才掙脫得太過用力,手腕處已經泛起一片猩紅,尤其在她鬆弛的紀府上看起來更為觸目驚心。但江詞收回手,只是平靜地偏過頭,不發一言。


  元祈忽地輕笑了一聲,「原來懷玉人老珠黃就是這副模樣,倒還真是新奇。」


  江詞暗暗地白了他一眼,又聽得他說道:「不過就算老了,你這性子怎麼也沒收斂收斂,這力氣還是這麼大,勒得我手疼。」


  江詞聽得氣不打一處來,論顛倒黑白誰能比得過她眼前這位,她氣得牙關緊咬,轉過頭怒氣沖沖地,舉起通紅的手腕展示給元祈看:「四哥這嘴皮子倒是利索,黑的都能讓你說成白的,你瞧瞧我這手腕,我都還沒說什麼呢,你倒先惡人先告狀了!」


  元祈面上沒有絲毫被她指責的愧疚,反而挑了挑眉,「妹妹這都能怪到我頭上?要不是你死命掙脫,為兄怎麼會手疼,你看,我這手掌一片通紅,和懷玉你逃不了干係。」


  他似乎是怕江詞不相信,急忙把手掌攤開,但掌心紋絡清晰可見,修長的手上哪有他所說的通紅一片,真是睜眼說瞎話。


  江詞氣得直接上手,身後是軟趴趴的枕頭,她舉起就向元祈砸過去,這當然毫無殺傷力,但好歹能消消氣吧。元祈一把接過枕頭,面色是要多無辜有多無辜,江詞便怒目而視,睜大了眼睛瞪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崩不住,笑了。


  江詞忽然咯咯地笑出了聲,半晌都未曾停歇。她理解元祈的良苦用心,元祈再用和她鬥嘴的方式告訴她,她即便是這副樣子,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皮囊不過是一副表象,又有什麼干係。真正在意你的人不會介意這些,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顧影自憐,平白多添些愁苦的情緒。


  等她笑得累了,停歇下來。元祈從圓桌前端來一盤點心,道:「動嘴皮子這麼累人的一件事,妹妹要多補補身子。」


  「多謝四哥。」江詞便不客氣地接過來,她看得開了,於是這份相處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唯一的出入是她眼角的皺紋,在她笑意正濃時愈發明顯。


  自始至終,元祈面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改變。他眼看著江詞將一整盤的點心都吃完了,不由啞然失笑,「長兄怎麼還不回來,瞧瞧懷玉都餓成什麼樣了,再這樣下去,怕是都要把我給吃下去了。」


  江詞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只聽得吱呀一聲,房門被人輕聲推開。


  二人雙雙回首,看見來人,元祈驀地輕笑了一聲,「說曹操曹操到,這才說到長兄,長兄就來了。」


  紀楚含面無表情地走進來,視線落在江詞身上,這樣閑散自如的狀態,是在和他相處時從來不會有的。果然,他沒有做錯決定,元祈正是那個能打開她心結的人。


  「哦?說我什麼了?」


  他漫不經意地掃了元祈一眼,身後尾隨而來的丫鬟們端著一個個盛滿菜的托盤進來,不一會兒,整個圓桌上就被菜盤子霸佔了全部位置。


  丫鬟上完菜又接二連三地從房中退下,元祈便笑道:「自然是念叨長兄為何還不回來,懷玉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江詞沒好氣地又向元祈扔了一個枕頭,元祈穩穩地接過,還不忘囂張地挑眉示威。


  紀楚含將這一番情景看在眼底,不動聲色地別開眼,心頭驀地湧起一陣醋意。她就是能和別人這麼好好相處,偏偏對他就不行,他心頭一陣不舒服。


  「薛兄說,小……懷玉現在的身子,只適合吃一些大補的食材。」


  他回頭,江詞正順著元祈的攙扶穿著鞋子,對他方才所言置若罔聞,他這一番話說得,倒像是自言自語似的。


  紀楚含不自在地轉過身,元祈已經扶著江詞坐到了圓桌前,待到元祈落座,才笑道:「長兄說的是,這裡擺著的都是鹿茸、燕窩和參湯之流,不知是薛府花了血本來調養懷玉的身子,還是什麼其他的緣故。」


  元祈的笑意意味深長,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和瞭然於心。紀楚含神色淡然地看著元祈,他的眼線當真是遍布全城啊,這些補品都是他在熬藥的間隙,派侍衛暗中回宮取來的,都是宮中的補品,這才剛發生的事情,元祈竟然能這麼快就得到消息,當真是不簡單。


  江詞懵懂得視線在他們兩個人中間打轉,「還有什麼其他的緣故?」


  她暗啞疲乏的聲線讓紀楚含聽得一陣心疼,但她卻是年輕的,即便額間的白髮又增添了少許,但她現在,明亮的雙眸中夾雜著天真和樂觀,那是元祈帶給她的。


  紀楚含長舒了一口氣,卻還是覺得胸口悶悶得,透不過氣來,他淡淡地答道:「沒什麼。」


  冷冰冰的話語不摻雜一絲感情,似乎是直接劃開了與她的界限,江詞聞聲頓時有些失落,漫不經心地答了一聲:「哦。」然後便專註於眼前的那盤燕窩,悶著頭扒愣著勺子。


  江詞的手拿起瓷勺有些哆嗦,興許是方才與元祈的打鬧耗費了太多力氣,以至於她現在渾身乏力,就連吃個飯都如此費力,她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年逾半百,鼻尖驀地一酸,低垂著頭有些喪氣。


  「既然懷玉不愛吃燕窩,那就嘗嘗別的。」


  元祈悠揚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江詞稍稍抬眼,就瞧見他用筷子夾好了一塊鹿茸,正擺在自己面前。


  元祈道:「張嘴。」


  江詞便乖巧地吃了一塊鹿茸,鮮嫩多汁,當真是美味佳肴。眼角一瞥,卻見眼前的紀楚含早就沒了身影,不知是什麼時候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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