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必死無疑?
那女子面上戴著一個美艷動人得精雕面具,眉心正中墜著一顆通透晶瑩的紅寶石,在幽深得地洞之中散發著幽暗而又魅惑的光芒,她靠在一邊的石椅上坐下,自如而妖媚。
「中了三日絕,不出三日必死無疑,紅瑤,你無需擔心。」尤鷙的聲音傳在耳側,紅瑤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真的是必死無疑嗎?面具掩蓋了面容上的猶疑和不確定,紅瑤緊蹙的眉心舒展不開,一直以來不管她使出什麼手段,江詞似乎都能迎刃而解。她不確定,這次會不會像以往一樣,毫無意外地,江詞又恢復一如往常。
上次下毒是她失策,沒想到輕而易舉就被江詞識破。她差點忘了,江詞醫術精湛,對這等毒藥的破解遊刃有餘。那這回呢?三日絕是無湮研製出來的毒藥之首,江詞身中劇毒,總不會在三日之內找出解毒之法了吧。
但越想起這些就越容易不確定,在此番行動之前,紅瑤知道,紀楚含已經開始懷疑她了。不,或者說,他從來就未曾信任過她。
紅瑤心中清楚,紀楚含從一開始就曾調查過她的家世背景,但直到最近,他才逐步發現了她的真實身份。所以,她必須趁早下手。
多少年前,她也曾是從小上山習武的一個小師妹,家中貧寒凄苦,她從六歲開始就一直生活在師門,朝夕相伴的是師父的教誨和同門的照顧。當然,還有她的師兄。
他並不叫斷魘,那是他進入冥教之後改的名字,斷魘斷魘,斬斷夢魘,斬斷心魔。那個從最初照料她的師兄,在一次修鍊武功之時誤入歧途,走火入魔踏上了不歸路。
紅瑤親眼目睹了毀容的師兄被逐出師門的情形,一身正氣的師門彼時似乎化作了阿鼻地獄,將師兄的尊嚴踐踏得粉碎,師兄形容灰敗地下山之時,她在那一刻握緊了拳頭,從此以後,她的名字亦消失在師門之中。
在師兄頹敗流落街頭那一年,紅瑤默默地照顧他,一直未曾被他發現。她明白清高的師兄最不想在她面前落魄狼狽,便一直在背後為他尋找出路,她於是找到了冥教。
她數次向師兄拋出橄欖枝,他卻不為所動,終於在她鍥而不捨地追求過後,他成為了冥教的一員。冥教眾人每人都戴著一副面具,這麼多年來,師兄都不曾發現他的師妹近在眼前,成為了與他共事的一個女護法。
紅瑤一直隱瞞著身份,而斷魘果然不出所料,憑他的資質,在冥教中做一個護法是駕輕就熟,所以,他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五大護法之一。
可這樣的一個人,執行任務不下百次,卻輸給了所謂的懷玉郡主。多麼可笑,她不過是允諾他治癒臉上的瘡疤,他就仿若崇煥新生,將一生的性命都交託給這樣一個女子。
紅瑤完全能理解師兄摘下這副面具的恣意,但是他以命抵命,換來江詞的平安,這是她不能允許的,江詞必須死,為了償還斷魘的這條命。
最初她踏入皇宮不過是心存好奇,哪想得到了四皇子元祈的賞識,派她到紀楚含身邊做了一個細作。這段時間以來,她對紀楚含的情意莫名難測,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如今看來,她對付江詞,到底是為了師兄還是紀楚含,她都分辨不明白了。
紅瑤長舒了一口氣,轉頭瞥了尤鷙一眼,終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三日絕當真無葯可解?」
尤鷙還未開口,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一聲暗啞低迷的男聲,陰鷙地詭笑了一陣,「非也。」他輕功一躍,就站在了二人的面前,白衣翩翩而鬼魅,紅瑤看都沒看他一眼,說道:「此話怎講?」
「連正眼都不瞧我,紅瑤可還是在怨我?」
紅瑤聞言不由莞爾,掩袖『撲哧』笑出了聲,「我怨你做什麼?」
「怨我沒能將斷魘的屍身帶回來,怨我擅自用了化骨粉。」無湮長嘆了一口氣,嘴角的笑意帶著幾分自嘲和無奈,「枉費你一直以來心繫斷魘,可惜斷魘那個呆瓜什麼都不知道,可就連他死了都不得安生,還將我們堂堂紅瑤護法的芳心給擄了去。」
紅瑤聞言面色微變,笑意也沒了個乾淨,「無湮護法又在說笑了,斷魘違反教規,這是應得的下場,紅瑤又有什麼怨氣呢。」
「是么。」無湮嘴角又浮動起一抹猙獰的笑意,不過片刻就消失殆盡。紅瑤暗自瞥了一眼,才道:「這件事已經過去,無湮護法休要再提了。紅瑤現在關心的是,三日絕究竟有無解救之法?」
她眼神直直地盯著無湮,剪水得秋瞳一眨也不眨,卻見無湮在不遠處落座,神情悠然自得,「你既是要她死,有無解藥又與你何干?」
紅瑤道:「你只需回答我。」
無湮凝望著紅瑤得注視,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無聲地交匯,紅瑤下意識地低下了眉目,只聽得無湮輕笑著說道:「這世上,沒有找不到解藥的毒藥。只是他們會否願意犧牲,就不得而知了。」
張燈結綵的薛府內,結親的喜氣還未完全消退,卻已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府內的下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大少爺和未過門的少夫人這禮拜還未完成,就被人打攪了。
再然後,吉時早都過了,也沒人說什麼。大少爺一直穿著新服忙來忙去的,似乎把大堂上的禮拜都給忘個一乾二淨了。
偏偏這位未過門的少夫人也沒什麼怨言,一直跟著大少爺四處忙來忙去,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些什麼。只是苦了今日這樁流水的宴席了,薛老爺向各位前來道喜的同門稍作解釋,賓客們就悉數離開,宴席的一桌子美味佳肴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房內,江詞安安靜靜地坐在榻上休息,不知是出於什麼緣由,接二連三有丫鬟進來收拾走了銅鏡、臉盆這些個玩意,她沒發出疑問。紀楚含說了,她需要躺著調養,那她就相信他好了。
她閑得發慌,卻一動也不想動,也許是體力不支,她本想將頭上的簪子、金釵還有各種繁瑣的頭飾都拆卸下來,無奈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索性就讓它們都墜在髮髻上,倒也沒什麼大礙。
紀楚含一直坐在不遠處的案台前,手中握著一本《六國論》,不時在江詞傳出動靜的時候,他才會猛地放下書,緊張兮兮地走到床頭前,問上一句:「哪裡不舒服?」
江詞無奈地搖搖頭,她只是翻個床而已。
紀楚含現在的樣子,似乎太過於小心翼翼了,讓她不能不懷疑。
況且,那本《六國論》,自從他掀開以後,就從來沒翻過頁。
「你不需要回皇宮嗎?」
紀楚含為她整理床褥的手一頓,片刻后又恢復如常,他淡笑著搖頭,「宮中近來沒什麼要事,等你傷養好了,我再回去。」
江詞握住他收回的手,眼眸炙熱而滾燙,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紀楚含,「銘宇有沒有說過,我還能再活幾天?」
胸口驟然一滯,紀楚含身形僵了僵,方才的笑意緊繃著、僵硬地維持在臉上。他望著江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從來都清楚這件事瞞不了多久,但卻沒有想過,一旦她發現了,他要如何應付。
她目光炯炯,讓他一瞬間無處遁形。紀楚含只是盯著她,一言不發。
吱呀一聲,門被輕聲推開,打亂了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
江詞神色如常地鬆開紀楚含,靠在床頭,望了望門外,原來是楊如嫣進來了。
說起來,江詞對她心中多多少少還是存了幾分愧疚的,她出事在薛府,平白給薛家添了這麼多麻煩。更何況,今日還是楊如嫣和薛銘宇的大喜之日,生生因為江詞給耽擱了。
江詞看向楊如嫣,只見她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藥罐子,已經換好了一身新衣裳,但臉上依舊施著新娘妝,她將藥罐子放在桌上,舉止謹慎而貼心。「小詞,可覺得身體好些了?」
「好多了。」江詞回答,聲線中摻著嘶啞和混濁,聽得楊如嫣一陣怪異,她從進門開始,還沒來得及看向床榻,整顆心都只顧著眼前的藥水,這是薛銘宇調配過的解藥,她連貼身丫鬟都放心不下,才親自給端了進來。
「你沒事便好。」說話間,楊如嫣已經倒出了滿滿一杯熱氣騰騰的藥水,她放在圓桌上,想要等著葯稍微涼一些再餵給江詞喝。抬眼,才發現房中佇立在面前的當今太子,忙屈身行了個禮,道:「太子殿下。」
紀楚含面上還殘存著被江詞發問的局促,便隨口應了聲:「不必多禮。」
楊如嫣便站起身子,她總覺得今日所見的太子殿下,似乎有些不對勁。但好歹她修養極好,面上什麼都未曾表露,她莞爾笑著繞過紀楚含,走向床榻上的江詞。
床頭的帳簾半掩著,楊如嫣走上前,神色自若地擺弄著帳簾,「這大白天得,怎麼把帳簾拉下來了——」但她無意間瞥見江詞的那張臉,剩下的話全被悉數淹沒在肚子里,再吐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