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沖著江詞
今日的這樁刺殺,擺明了是沖著江詞來的,這金針上的毒必定下了死手。
儘管薛銘宇控制地極好,微顫的雙手卻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他顫顫巍巍地先將金針一枚一枚得取出來,而後替她蓋上被子,糟糕的是,他現在不知如何才能救她。
無湮是冥教之中最善用毒之人,即便在這世上,恐怕都未能出其右。尤鷙所用的暗器能獲得致命傷,也大多是因為浸過無湮的毒而帶來的殺傷力。
薛銘宇將金針收入一個容器之中,卻見紀楚含仍坐在一側,面色蒼白得失去了血色,好歹江詞時因為他的緣故而受傷,薛銘宇神色淡淡,說話提不起力氣:「殿下也受傷了,這附近有一處醫館,走幾步就能到,這裡有我,殿下還是先去處理傷口吧。」
「不必。」紀楚含神情冷漠地搖搖頭,喉中卻猛地湧起一陣腥甜,嘴角滲出鮮血的痕迹,他臉色忽而變得慘白。薛銘宇不由蹙眉,一向溫厚的面具撕去,忍不住反唇相譏:「殿下若是想死在薛府,薛某也不阻攔,一命償一命,小詞能醒過來也是好事。」
話音剛落,他冷哼一聲,朝著門口走去。
暗衛隱藏在薛府的各處隱蔽點,薛銘宇心中清楚,一邊走著一邊說道:「你們去西街的醫館找一個大夫過來,殿下受傷了,需要看病。」外人看起來,還要以為他是在自言自語,隱匿在暗處的暗衛卻聽了個清楚,眼角瞥見一抹黑影閃過,薛銘宇恍若未聞,腳步不停地趕至藥房。
金針上究竟猝了什麼毒,薛銘宇不清楚。無湮殺人最善用兩種毒,一種即是一招斃命的奪命散,眼下江詞還存著微弱的呼吸,必定不是奪命散。還是一種則是三日絕,中毒者會在中毒的一瞬間昏死過去,保持穩定的呼吸,不消片刻就會醒過來。
第一日,中毒者得身體機能會不斷減退,完全退化到老人的狀態之中;第二日,中毒者得肌膚會不斷老化,兩鬢斑白,皮膚鬆弛,儼然變成了垂髫老人;第三日,中毒者已近風燭殘年,自然而然地老去……
三日絕的毒性即是催人老,在三天之內過渡到風燭殘年的老人,然後撒手人寰。薛銘宇面前擺放著一連串的金針,站在原地忽而有些頹靡,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了一連串輕緩的腳步聲。
眼角瞥見那抹嫁衣的盛紅,他倏地萌生出歉疚萬分,「抱歉,如嫣,她出事了,我不可能不管不顧和你拜堂成親。」
楊如嫣體諒地笑道,「我當然知道了,你無需和我解釋這麼多。她……怎麼樣了?」
薛銘宇只是搖頭,她怎麼樣了,現在他也說不準了。
暗衛叫來了大夫前來給紀楚含診治,紀楚含不想離開這個房間,將江詞放到視線之外。「就在此處包紮。」他輕聲道。
大夫將他肩頭上的飛鏢取下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眼神片刻都未曾離開過江詞,她睡得似乎極為安穩,對這周遭發生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大夫為紀楚含探了探脈,才說道:「殿下傷及肺腑,這段時間須得好好調養才是,草民為殿下開了一個藥方,只需按照上面的要求抓藥熬湯便可。」
紀楚含點頭,隨手擺了擺手,待命的侍衛便遞給大夫一顆明晃晃的金錠子,他一個小大夫還從沒見過這麼多錢,在紀楚含面前連連道謝。紀楚含不耐煩,生怕他們吵到了江詞的安寧,便吩咐著讓他們都下去了。
他眼神片刻不眨,就坐在床頭緊盯著江詞。蛾眉微蹙,她似乎是做了什麼噩夢,看起來很是不舒服,卻見她纖細的手忽地抓住了紀楚含的袖口,睫毛微微顫動,猛地掙開了眼睛。
紀楚含倏地心頭湧起一陣輕鬆,還好,她現在看起來不像是有事的樣子,「你醒了?」
江詞懵懂地點點頭,似是忘了方才發生了什麼事。頓了頓,她才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心中湧現起劫後餘生的淡然,她張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你這肩上的傷,可處理好了?」
言語緩慢而遲鈍,聲音聽起來像個老人家,江詞沒放在心上,興許只是太久沒喝水的緣故。只聽得紀楚含柔聲答了句,「處理好了。」
她這樣想著,指著不遠處的茶碗又道:「我……我想喝水。」
紀楚含亦是發現了江詞微妙的變化,他心中生疑,站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江詞。江詞接過,手腳卻也有些發抖,顫顫巍巍地拿起茶碗亦是無力,紀楚含忽而心中咯噔一聲,說道:「你才剛醒,估計沒什麼力氣,我來喂你喝。」
江詞沒有反駁,任由著紀楚含將茶水送入自己口中,喉嚨受了滋潤,她想著大概說話也會好些了,便道:「多謝。」
暗啞的嗓音未曾消退,聽起來老態橫生,江詞捏著自己的喉嚨,忽而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紀楚含不過一瞬間忽然頓悟,他看向江詞的眼神頓時湧現出不忍,他想,他大概是猜到些什麼了。
紀楚含轉過頭,掩飾眼眸中的複雜深意,道:「你先歇著,我去給你找些吃食。」
江詞本想說不必,但她現在似乎的確需要獨自一人冷靜一下,似乎是有哪裡不對勁。她點點頭,眼看著紀楚含從房中出去,掩上了房門。
梳妝台上的銅鏡離得老遠,江詞心中忽地升騰起一股子奇怪的預感,她站起身,想要穿上鞋下榻,好去梳妝台照照鏡子。但她動作起來卻分外麻煩,身子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麻煩,做什麼都是僵著的。
她彎腰的時候能聽見骨骼動彈的響聲,這副身軀似乎變得不是她自己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江詞右眼皮突突直跳,艱難地為自己穿好鞋子,身形卻有些傴僂,她自己不清楚,只是慢吞吞地,沿路扶著桌椅或是傢具走到銅鏡跟前。
這麼短的一段路程,不知為何竟變得如此漫長。江詞艱難地坐在梳妝台前,脊背卻如何都挺不直,佝僂著身子,她卻未有所覺。她鼓起勇氣,拿起面前的銅鏡,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心跳忽而跳動得異常迅速。
「吱呀」一聲,門就在此時被人推開,江詞偏過頭,正是回來的紀楚含。
江詞故作鎮定地放下銅鏡,假裝什麼都未曾發現,卻見紀楚含手中端著一個托盤,眉宇間寫滿了焦急和擔憂,言語間有些責怪:「你怎麼下來了,不是叫你在床上歇著等我帶吃的回來嗎?」
「怎麼了?」江詞默然一笑,她現在已經習慣了嗓音的怪異,「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麼下個床還要和你報備么?」
也許是因為才歷經生死,從鬼門關走回這一遭,他們難得輕鬆的相處,紀楚含的面上卻很難表露出笑意,他牽強地扯著嘴角,扶著江詞慢悠悠地朝著床鋪上走過去,笑道:「先別管那麼多,新鮮出爐的馬蹄糕,你最喜歡吃得。」
江詞欣喜萬分,我都說了,從中掏出一塊就塞入口中,鼓著腮幫子嚼了一會兒,才咽進肚子里。神情滿足意猶未盡地品味著,笑著說道:「不如宮中的師傅做的好吃,但也是極品了。」
「你喜歡就好。」紀楚含說著,面色卻驟然變得凝重起來。
他方才從藥房中回來,從薛銘宇的口中得知了這種毒藥。回來以後,他清晰地察覺到了江詞微妙的變化,她的一舉一動步履蹣跚,儼然是個十足的老婦人。還有她的聲音、眼睛皮膚……他生怕被她發現這些因而嚇壞了她。
方才推開門時,江詞放下銅鏡的那一刻,紀楚含眉心一跳,還以為她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但還好她的神情沒有絲毫不對勁,他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來,若是讓她知道了這些,還不知她要怎麼想……
紀楚含暗忖,這屋子裡的銅鏡以及所有可能照出相貌的東西,應該都撤出去才是。
「小詞,你這幾日就先住在薛府,宮中……元祈他最近忙於父皇委派的政務抽不開身,暫時不在坤寧宮,你在宮中難免會有危險,還是先待在薛府養傷。大病初癒,需要多調養些時日。」
江詞口中嚼著馬蹄糕,嘴角吃得髒兮兮得,聽他說完,乖巧地點了點頭。見她沒再追究,紀楚含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無湮的三日絕,讓人在三日之中領悟到死期將至,不愧是最為狠毒的冥教護法之一啊。」一縷女聲輕飄飄地從空中劃過,在幽深而黯淡的地洞之中顯得幾分鬼魅。
尤鷙褪下面上的面具,眼神中帶著幾分陰鷙,笑意猙獰,他道:「這是自然。正是由於師弟的毒藥精妙絕倫,我才有把握奪了郡主的性命。不過,這還要多虧了冥教堂堂的女護法,獻出計策,本座才得以逮住他們二人的把柄。」
「何須謙虛,尤鷙護法的暗器是天下一絕,就算沒有我和無湮,你今日也是勢在必得。」從黑影之中走出一個女子,裊裊娉婷、腰肢纖細,姣好的面容中摻著一抹厲色,裙擺及地,艷紅得彷彿流淌著的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