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洞房花燭夜
江詞不由抬眸,只見紀楚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忽而看向她,眸中意味複雜深沉,一隻修長而寬厚的手伸到她面前,說道:「這地上我已經坐過了,起來吧,容易著涼。」
他的溫柔讓她無所適從,江詞猛地一瞬間垂下眼瞼,不自在地別開眼去,她從另一側站起身,避開了擺在面前的那隻手,沉聲道了句:「多謝太子殿下,天色晚了,我……我先回去了。」
江詞不待紀楚含回答,直直地朝著面前的方向就走,腳步匆匆,片刻也不想在此處多做停留。她知道這宮裡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紀楚含,只等著抓住他的把柄。不止如此,還有她,她現在在宮中的身份處境尷尬,稍有不慎,被人落井下石,這條小命只怕都不保了。
「江詞」紀楚含卻驀地在她身後叫住她,江詞前行的腳步驟然一滯,這宮中的人都叫她懷玉,大多不知道她本來的名字,就連元祈,喚她的時候都是一口一個『懷玉妹妹』。
她頓住腳步,一時狠下了心,未曾轉身,「殿下的側妃還在宮中等著太子回去,還有盧家小姐,想必她也不願意看見殿下和別人不清不楚的。太子殿下還有何要事?若是無事,懷玉就先行告退了。」
紀楚含劍眉微蹙,卻只能看著江詞的背影,「你是在怪我替盧依依解圍?她是盧將軍的長女,在外人面前若是給她難堪,豈不是讓盧將軍對你心存忌恨。你現在在宮中孤立無援,怎可輕易樹敵?」
江詞打斷他,朗聲道:「懷玉不敢。殿下,懷玉告退了。」
她的腳步匆匆,再無人可阻攔,紀楚含駐足在原地,直望著江詞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是未曾跟上去。他站在湖心亭中,夜裡涼風習習,恍惚不覺有幾分冷意,湖水泛起層層漣漪,他手指叩動著圍欄,在靜謐的夜色中迴響。
忽而身上被罩上了一件披風,紀楚含餘光一瞥,一抹紅色佔據了視線,他淡淡道:「這麼晚了,你怎麼出來了?」
「殿下不也是?」紅瑤不答反問,她穿的比紀楚含還要單薄,涼風吹動著她輕飄飄地裙擺,使她看起來顯得愈發羸弱消瘦,她面上未施粉黛,卻依舊艷麗動人,夜色亦是無法阻擋她的明艷。
她柔聲道:「紅瑤讓御膳房替殿下熬了一碗參湯,到了書房才發現殿下不在,就出來找殿下了。夜裡風涼,殿下小心身子。」
紀楚含淡淡地點頭,卻道:「你為何總穿著一身紅衣?」
紅瑤沒有明著回答,卻問道:「殿下不喜歡?若是殿下不喜歡,紅瑤不穿就是了。」
紀楚含良久無言,過了半晌才道:「隨你吧,愛穿什麼就穿什麼。」
話音剛落,他便自顧自地朝著回宮的路上不疾不徐地走回去,紅瑤緊跟在他身後,良久未曾開口,她穿什麼又有什麼干係,紀楚含從來都不曾將心思放在她心上。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蓮步款款,悠哉悠哉地跟了上去。
江詞一路匆匆地走回了坤寧宮,今日的坤寧宮與以往毫不相同,滿是張燈結綵的喜氣。除了她,似乎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她想起紀楚含對自己袒露的那份心跡,她當然能夠理解紀楚含的為難,糟糕的是,就算她理解了又怎樣,既然本就做好了形同陌路的準備,那就別再節外生枝了吧。
江詞神色黯然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遠遠地可以瞥見新房燃著紅通通的花燭,她不自覺嘴角浮起幾分笑意,嫁給了喜歡的人,想必烏蘭應該會很開心吧。
江詞推開房門,「春月,熱水燒好了沒?」
抬眼,房內卻存在一個不速之客,江詞有些意外地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元祈一身新郎官的衣裳坐在案台前,手執毛筆神情專註似是在作畫,她湊上前,撇了撇嘴道:「洞房花燭夜,四哥卻把新娘子晾在新房裡,這樣不好吧。」
元祈頭也沒抬,只是專註地筆下的宣紙,淡然地說道:「你四哥我和烏蘭說過了,為她作一副畫就回去。」
「哦?」那在新房花不好嗎,坤寧宮又不是只有她這裡有案台,她心中揶揄。
按捺不住好奇心,江詞湊上前,但見宣紙之上一個身著鳳冠霞帔的美人躍然紙上,衣擺飄飄,頭上卻蓋著紅蓋頭。她便打趣著說道:「紅蓋頭之下的四嫂才是美艷絕倫,四哥何苦偏要畫蛇添足,蓋上這一塊紅綢?」
「是嗎?」元祈順口答著,已經畫完了最後一筆,「我倒覺得這蓋頭是點睛之筆。」
江詞聽得雲里霧裡,也就不和他爭辯。
元祈作完了畫,本應該離開了,他卻遲遲不動,江詞喝完了一杯茶,回頭瞥見他竟然還沒走,不由問道:「你怎麼還不走?」
「你剛才去哪裡了?」
江詞倏地有些心虛,眼神遊走著說道:「只是去湖心亭轉一圈。烏蘭還在等著四哥呢,她一個人肯定很是緊張,四哥快些回去吧。」
元祈再不言語,房間內一時靜默非常,江詞疑惑地抬眼,卻見元祈忽而笑了笑,那笑意意味不明,「既然懷玉妹妹趕我走了,那為兄就去瞧瞧你四嫂。」
今日的元祈似乎有些反常,江詞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眼見著元祈從容地推開房門離開了。
「莫名其妙」,江詞心裡嘀咕著,回頭卻瞥見元祈的那副畫落在了案台上,不是說為烏蘭作畫的嗎,怎麼連畫都忘了帶走。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案台前,宣紙上的墨跡還沒完全風乾。
清麗脫俗的倩影,就算是未曾描繪眉目,依然能夠察覺到新娘子的美艷。江詞將這幅畫放在案台上,打算明日見到烏蘭再給她送過去。思緒間,春月敲這著房門說是已經準備好了熱水,江詞便去洗了個澡,早早地躺下了。
新房內。
紅燭的火光充斥著整個房間,窗子上張貼著許多囍字,烏蘭坐在床榻上,頭上蓋著紅蓋頭,對外頭的動靜一無所知,滿心都是忐忑和期待。
她兩隻手交錯地攥著,已經出了許多汗。床底下擺放著許多棗、花生、桂園和瓜子,這是漢人的習俗,據說是討『早生貴子』的彩頭,她坐在那裡,其實有些硌得慌,但滿心都是歡喜之情。
只是四殿下怎麼還不回來,會不會是他現在反悔了,烏蘭心中忽而湧起許多不確定。忽聽得腳步聲陣陣,她心頭一喜,四殿下回來了。
房內候著許多宮女,元祈在桌前坐下,淡淡道:「都下去吧。」
不多時,殿內的宮女就都退了個乾淨。元祈的腳步逐漸離烏蘭越來越近,她手心的汗愈發厚重,察覺到元祈動作輕緩地將她的蓋頭掀開,烏蘭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元祈清澈的眉眼,她心中頓時湧現出絲絲歡喜,羞澀地低垂了眼瞼。
元祈心領神會地笑笑,「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你從一大早上開始都沒時間吃飯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烏蘭才覺得餓,從早上開始她就為了今日的裝束做準備,只是隨口吃了幾塊點心,現在這肚子早就餓得癟了。
桌上擺放著許多糕點點心,元祈向她伸出手,烏蘭便自如地挽上他,慢悠悠地走到圓桌前。
烏蘭夾著幾口糕點就覺得飽了,元祈便向杯中倒了一杯酒,輕聲問道:「能喝酒嗎?」
烏蘭點點頭,從小她就喝慣了又嗆又辣的酒水,對於這些自然是小菜一碟。元祈舉起酒杯,面帶笑意地說,「那來喝杯交杯酒吧。」
烏蘭頓時便羞紅了臉,執起酒杯與元祈喝了一杯交杯酒。一杯酒下肚,胃中忽而燒的火辣,這酒的濃度似乎也是極高的,不比她在草原上喝得烈酒要差。
卻見元祈又為斟了一杯酒,然後將烏蘭杯中的酒水加滿,笑著說道:「再來一杯。」
烏蘭舉起杯盞,二人又端起手中的杯盞一飲而盡。
一來二去得,整整一個酒壺裡的酒水都喝了個乾淨。烏蘭面色微醺,已經有了些許醉意,元祈也沒好到哪裡去,臉頰上發紅,向外頭喊道:「再上來一壺酒,我要和格格喝個不醉方休!」
烏蘭看元祈興許是真的醉了,一時有些擔憂,便湊上前摻著元祈的手,說道:「殿下,你醉了,別再喝了,我們早些歇息吧。」
元祈固執著推開烏蘭的手,道:「我沒醉,我認得你,你是……你是烏蘭,對不對?」
烏蘭見他這副樣子,便也不再反駁,只是說道:「……對。」
不多時,宮人們已經端上來一壺新的酒水,元祈繼續自顧自地喝著酒,偶爾還會再倒給烏蘭一杯。幾個回合下,烏蘭也開始醉意上涌,看什麼都是眼花繚亂,臉頰紅撲撲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來,再喝一杯。」醉意朦朧的元祈又為烏蘭倒了一杯,卻只能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元祈靠在檀木座椅上,長舒了一口氣。
末了,挺直了脊背,眼神清澈,絲毫沒有半分醉酒的樣子,又自顧自地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