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狼狽

  瀕臨崩潰的邊緣,終於有人將她身上的重力扶了起來,江詞心頭鬆了一口氣,身上混合著元祈的血和泥土,面上也沾染了些許泥水,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狽。


  躺在泥土之中,江詞掙扎著正要站起身,卻一個趔趄又跌倒在原地,這下子整個人都成了泥人了。她不由心生苦惱,卻見面前伸出一隻手,修長而乾淨,與她這副髒兮兮的狼狽樣形成鮮明反差。


  手心中有一層薄繭,那是常年習武所積累下的,她抬眸,正是紀楚含。同樣是淋雨,他看起來也沒有絲毫狼狽,乾乾淨淨地一張臉上,下顎線劃過濕潤的雨水痕迹,落在地上,十分得……性感。


  江詞幹咳了兩聲,最終還是伸出了手,沾滿了泥水的手握住他潔白無瑕的右手,她站起身,頓覺尷尬橫生,說道:「多謝太子殿下。」


  「郡主不必客氣。」他神色淡淡。


  太生疏了。江詞低頭看自己這一身狼狽,隨行的宮人們正欲上前遞給她手帕擦拭,驀地她卻忽然想起昏迷的元祈,差點忘了,這貨還中著毒呢。


  江詞頓悟地拍了一把腦袋,後面宮人遞上的絲帕就被她無情地拍倒在地,她卻急匆匆地抓起那個宮人問道:「四皇子被送哪去了?」


  宮人答:「在中間的那架馬車上。」


  江詞聞此,便急匆匆地上了馬車,這麼多人在此處看著,竟然沒一個人知道元祈是中毒了。她倏地心頭湧起一陣同情,正欲察看元祈的傷勢,卻聽得身後傳來紀楚含冷靜的聲音,「待會兒宮中的馬車會趕回來,太醫也會隨行,男女有別,郡主大可不必過於憂心。」


  江詞眼眉一挑,沒耐心再聽身後紀楚含說話,不耐煩地打斷他:「太子殿下站著說話不腰疼,方才我和四哥站在那邊無人問津,四哥身中無湮所下的劇毒,如若不及時處理,性命堪憂。現在太子殿下倒是顧忌到男女有別了,當初大婚前夕還不是和別的女子夜宿客棧,收回去做了小妾!」


  她憤懣難平,繼續說道:「太子殿下的私人恩怨與我無關,也請太子殿下不要打擾我給我四哥看病。四哥身中劇毒,皇上和太子殿下都不在乎,怎麼著還有我一個人惦記他。」


  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肚子里的怨氣消了,隨之而來的卻是懊悔。許久未曾聽見紀楚含回應,江詞整顆心卻又糾在一起,她太衝動了,這番話未免太過傷人,但話已出口就沒有收回去的餘地。


  江詞心頭暗嘆了一口氣,卻聽得身後腳步聲漸遠,她知道他已經走了。她簡直不明白自己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漿糊,但轉念一想,她說的還不都是事實么,他本來也沒有能和自己爭執的道理。


  算了算了,江詞一晃腦袋,拋開心尖上的雜念。元祈中的那枚暗器正是在背後,真是難辦,江詞扶起元祈的身子,解開他的衣裳,讓他靠坐在車壁上背對著自己。


  背後那處傷口觸目驚心,傷處泛著暗黑色的色澤,江詞掏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葯,先撣了少許到他身上,但這並不能解決他中毒的境遇。


  江詞思忖半晌,向外頭四處張望,宮中的人還早著呢,便叫來門口的侍衛看好元祈。然後隻身一人到了竹林深處,前去找解毒的藥草。


  這片竹林霧靄重重,方才又被無湮灑了許多毒粉,按理來說,該有竹子枯竭衰敗才是,但竹林卻絲毫未曾受到損害,是以江詞篤定這竹林中有能夠解毒的藥草。但猜測歸猜測,找藥草可是難上加難,若是錯過,走遍方圓十里也難找到一株。


  江詞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生怕錯過了什麼重要的藥草,走得腰酸背痛,才發現眼前有一株藥草像是那麼回事,比四周的雜草看起來要更翠綠一些,而且不集群生長,她心中暗忖,就是它了。


  她正欲上前,身形卻陡然一怔,那株藥草旁邊有一條蛇蜿蜒爬行著,不時吐露出蛇信子,距離她越來越近,剛才若是江詞再靠近一步,這條蛇就要掛在江詞身上了。


  江詞維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從小打大她最害怕的就是蛇,更何況眼前的這條蛇生在這竹林之中,舌尖必定分泌著毒液。她為了找到藥草獨自跑了這麼遠,萬一輕舉妄動成了這條蛇的盤中餐,誰也救不了她。


  江詞心中暗暗叫苦,怎麼總是讓她倒霉碰到這種事,蛇分辨不出靜止的事物,現在唯有保持不動,她才能逃過一劫。江詞盼天盼地就盼著眼前這條毒蛇快些走,但這毒蛇似乎偏偏就和她作對,就在那株藥草面前盤旋,怎麼也不離開。


  僵持了約莫一炷香,江詞站在原地腿都開始發麻了,這條蛇卻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她不由一陣頭痛,然而突如其來的狀況打破了這份靜止的對峙,乖乖,她的發簪掉了!

  這發簪她插得好好的,早不掉晚不掉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掉,江詞欲哭無淚,卻見那條毒蛇已經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吐露著蛇信子縱身一躍,直奔這邊而來。


  江詞認命地閉上眼,然而料想的狀況卻未能發生,只聽得長劍一揮的聲響,然後有什麼東西落地了。她惴惴地睜開眼,登時被嚇了一跳,這條毒蛇已經被橫刀砍斷,毫無生機。


  江詞拍打著撲通撲通的心口,心中鬆了一口氣,只見紀楚含手執一柄長劍站在她身側,冷冷的臉上面無表情。她頓覺心虛,小聲地嘀咕了聲,「謝謝。」


  彎身撿起眼前的那株藥草,再站起身,紀楚含卻還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她不覺頭皮一陣發麻,從他身側故作鎮定地走過,半晌也未曾聽見身後的動靜,她沉不住氣,不由問道:「太子殿下還不走嗎?」


  紀楚含良久不言,她賭氣似的又向前走了兩步,回頭見他還站在原地,心中懊惱橫生,「你不走,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紀楚含幾不可聞地笑了一瞬,卻被江詞逮了個正著,她沒來由湧起一股子怨氣,這個紀楚含剛才就是等著看她笑話,他就是算準了自己找不著路,才站在原地等著她求他。


  她又氣又怨,索性就循著路自己瞎走,手上攥著那株藥草,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但讓她回頭求紀楚含那個卑鄙無恥陰險狡詐工於心計的小人,還不如四處亂竄呢!

  但江詞才走了一會兒,委屈感油然而生,真是太奇怪了,每次一和他鬧脾氣就容易噼里啪啦地掉眼淚,從前她都不是這樣的性子,現在她這是怎麼了。


  她故作無意擦了一把無聲的眼淚,手臂卻驀地被人一扯,她猝不及防整個人就跌進了紀楚含的懷裡,只聽得頭頂上傳來紀楚含的聲音,「你走錯了,我帶你走。」她知道他必定正在偷笑,這次她沒推拒,她確實渴望這份懷抱很久了。


  她有意無意地避著紀楚含,因為她自身的問題她不想拖累他,但是卻剋制不住她對紀楚含的感情,比如她偏偏容易和他生氣,再比如她又這麼輕易會在他面前卸下偽裝掉眼淚。


  江詞靠在他懷裡,淚水無聲地落下,浸濕了紀楚含的肩頭。她告訴自己,就再貪戀一會兒就放開他,他們是名義上的堂兄妹,她不想拖累他子孫萬代,繼承這大好江山。然而這一會兒卻尤為漫長,她捨不得鬆開手,就再待這麼一會兒吧,她對自己說,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


  但不速之客的出現卻打亂了這份溫存,江詞聽得侍衛們的腳步漸近,隨身攜帶兵器的碰撞聲幽幽作響,她如夢初醒,猛地推開紀楚含,收了方才的那份脆弱依賴。見那群侍衛發現了他們,頓時抬高了嗓門,道:「多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懷玉感恩不盡。」


  紀楚含神情摻了幾分無奈,她這副樣子,擺明了在眾人面前和他劃清界限,真不知她是顧念自己的名聲,還是為了他好,他不由苦笑萬分。


  只見一眾侍衛走至眼前,畢恭畢敬,「殿下,郡主,太醫和馬車已經製備齊全,皇上派屬下來尋殿下和郡主回去。」


  紀楚含不經意地掃了江詞一眼,然後點點頭,道:「知道了,走吧。」


  江詞和紀楚含便隨行著前來的侍衛到了方才的地點,皇帝和董貴妃早就進了馬車先行回宮,元祈所在的馬車前面圍著幾個太醫,在給他的傷口換藥。江詞上前,便問:「他這個毒你們清好了么?」


  一個太醫聞言答道:「回郡主,四皇子中的這毒不足為懼,只要稍加調理即刻康復,臣等已經將傷口清理過,四皇子已無大礙。」


  江詞看著手中的藥草,頓時鬆了口氣,關心則亂,方才她太過於心急,沒仔細檢查元祈的傷勢,還真的以為無湮會下死手,原來他不過是以此威脅元祈,好讓他交出自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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