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話外音
紀楚含的眼神直直地盯著她,紅瑤何等聰慧,一瞬間就明白他的話外音。
他在警告自己,不要仗著一個側妃的位置就招搖過市,或者他是在對她說,她太過於自負,仗著自己有幾分小聰明就膽大妄為,膽敢挑釁郡主,這才是他最介意的。
所以殿門外她和江詞的對話,他是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果然,他還是站在江詞那邊,一聽到江詞要進宮,就將外頭的馬蹄糕師傅給請了回來。派人去王府接江詞,自己也要在馬車上等著她。傳來消息讓紅瑤前去宮門迎他,演著一出好戲,結果還是要給江詞來看的。
現在,她不過在殿門外和江詞顯擺了一把,就值得他在冷風中閑來下棋,含沙射影地暗示她的不是,一切都與那江詞有關。
紅瑤便笑了笑,「殿下說的是,外頭天冷,先進去歇一會兒吧。」
「你聽明白了就好。」紀楚含面無表情,「我還要去替父皇處理政務,你先回去吧。」
他說著,站起身,腳步片刻不停歇。紅瑤望著他頎長的背影,一時有些愣神,他還空著肚子呢,這一走,桌上的飯菜就又要涼了。
紀楚含的比喻形容得才最貼切,她本就是一枚棋子,棋子只需要按照執子人的意念做事即可,可她偏生出了別的心思,才走岔了路。現在好了,如果不是他這一番提醒,她差點都忘了,自己來這東宮的最初目的。
江詞回到這關雎宮,坐在偏殿內兀自發著呆。不一會兒,門口的太監通傳,原來是董貴妃忽然來了。
「郡主在做什麼呢?本宮聽說御膳房新招來一個糕點師傅,做馬蹄糕最是好吃,特拿來些送給郡主。」
又是馬蹄糕,江詞不由語塞。說著,身後尾隨的宮女就將手上的托盤放在桌上,一掀開扣蓋,正與她記憶中的馬蹄糕不謀而合,但今天這是怎麼了,所有人都和這一味糕點過不去。
江詞便客套了一通:「多謝貴妃娘娘,一大早上辛苦貴妃娘娘就趕過來,身子可有何不適,懷玉來給您把個脈。」
說來也怪,她明明是被派過來伺候董貴妃的身孕的,但來這裡這些日子,卻連董貴妃的脈象都沒探過一次,未免太過於怪異了。董貴妃總是以各種理由推脫著,江詞以為,或許是她擔心自己這一探,探出了她懷中胎兒的性別,所以她才為此而不斷地逃避。久而久之,她也就懶得問了。
董貴妃淡淡笑了笑:「沒什麼,我只是聽說,四殿下將他的匕首送給了郡主,特來這裡漲漲見識。素來聽聞那柄匕首是四殿下由重金打造,價值不菲,是四殿下的心愛之物,本宮還沒見過,就來開個眼界。」
怎麼可能沒見過,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她是來幹什麼的。江詞想也沒想,就從包袱中掏出匕首,這柄匕首劍鞘光芒四射,是金銀珠寶堆砌得華貴,她遞給董貴妃,說道:「貴妃娘娘,這個是四哥送給我防身的,其實我倒也用不上,但這柄匕首也沒什麼實用之處,只不過是擺著用來觀賞的。貴妃娘娘可喜歡?若是喜歡,就送與娘娘好了。」
江詞可是怕得很,女人的嫉妒心不知道有多恐怖,早前她和元祈的對話說明她是對元祈有情,現在特意過來問她,八成就是嫉妒她手上拿著元祈送與她的匕首。還是識趣點,趁這之前,先主動示好,把匕首先送給董貴妃。
匕首把上鑲嵌著珠玉寶石,曜曜生輝,董貴妃接過,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果然,這就是元祈曾經的那柄匕首,竟然這麼輕而易舉地就送給了江詞。她當時問他,怎麼換了一柄匕首,他是怎麼回答得來著。是了,他隨隨便便就拿出什麼話來敷衍她,她向他討要了他都不曾給她,轉頭就將這柄匕首送給江詞,她的眼前人。
若不是她派過去的宮人們告訴她今日發生之事,她現在都不知道這柄匕首早成了江詞的囊中物了。
她辛辛苦苦設計的橋段,讓皇帝及時趕到,卻被元祈的突然出現給打亂了全盤計劃。董貴妃握著那柄匕首,一時間心緒紊亂,元祈待他這個妹妹這樣好,匕首、解圍、荷包,若不是董貴妃知道他們二人是堂兄妹關係,她恐怕都要懷疑他們兩個人行為不軌,早就情愫暗生了。
但即便他們是堂兄妹,江詞能和元祈這樣親近,她就是由衷地覺得不舒服,她更為厭煩江詞對這柄匕首滿不在乎的態度,那是元祈的心頭好,她居然輕而易舉就要轉贈旁人,即便這個旁人正是自己,她也是須臾間就沉了臉色,「本宮聽說這個是四殿下的心愛之物,既然送給郡主你了,郡主就應該好好保管才是,不要隨隨便便就轉贈他人。」
「……貴妃娘娘說的極是。」
董貴妃不語,留戀地又摸了一把劍鞘,才不舍地走了。
她回到殿內,卻越想越覺得不舒服,腦袋裡像是長了一根刺,擾得她頭疼。即便是堂兄妹又怎麼樣,她總覺得奇怪非常,元祈待她明顯不同於常人,就在剛剛他還在暗道她的愚蠢,他及時出現拚命護著江詞,這點讓她尤為不舒服。她做這一切還不是都為了元祈,可他卻並不領情。
董貴妃躺在榻上休息,不多時忽聽得太監通傳,說是皇上來了。
她不動,假裝睡著了,聽著皇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嘴角向上揚起,以往她都是這樣驕縱非常,只等著皇上走過來悄聲叫醒她。可皇上的腳步聲卻停下,好半天沒有聲音,她知道,皇帝正坐在檀木椅上。
面上的笑意逐漸地消失,她等了一會兒,見皇上還沒動作,她固執著也不起身,忽聽得皇帝長嘆了一口氣,「起來吧,醒了就別裝了。」
還是三年來頭一回,皇上這麼和她說話。董貴妃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滿不情願地坐起來,她瞟了皇上一眼,抱怨著說道:「臣妾馬上就要睡著了,誰想到皇上您偏偏來擾人清夢。」
以往在這種時候,皇上都想搶先來哄著她,今天卻尤為不同,他表情是難得的嚴肅,若非如此,董貴妃都要差點忘了,他也是個居高臨下的一國之君。他不怒自威,說道:「朕知道今天這出是你的小把戲,你懷著身孕,朕不想追究,但不能再有下次了。」
董貴妃不由愕然,反應了好一會兒,她佯裝不知:「皇上這是什麼意思?臣妾又搞出什麼小把戲了?」
誰料皇帝狠狠地拍了一把桌子,『砰』地一聲,殿內的宮女驚惶地紛紛跪伏在地,董貴妃也被嚇了一跳,卻見皇上怒目而視:「雲煙,一直以來朕慣著你寵著你,但不是讓你為所欲為。元祗是朕的太子,這個不容置疑。早些時候朕曾許諾,若是為朕生個皇子,這皇后和太子之位就都是你的。但元祗回來了,他是趙皇后的長子,是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皇子。太子之位朕不能再給你,但朕保證,這皇后的位置,在你生下皇子那一刻就是你的。所以,朕既已允諾了你這一樁,你就不要再生出旁的心思,再去針對太子了。」
皇上說完,沒等董貴妃再說什麼,就轉身拂袖而去。
而董貴妃靠在床榻邊,比起恐懼,更多的則是愕然。三年來,這是皇帝第一次和她發脾氣,原因是她設計了他的寶貝兒子,果然,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怎麼也比不上趙皇后,連她留下的兒子也比不上。
他允諾了她皇后之位,卻也有個前提,她必須得生個兒子。就算生下來,這個兒子卻只能是個皇子,將來太子即位登基,掃除黨羽,她的兒子若不是當個閑散王爺,還有活路么。
皇帝就算再寵愛她又如何,到了對立面,他還不是毫不猶豫地站在太子那邊。她心頭倏地一冷,像有人從頭到腳為她澆了一頭冷水,自上而下得淋下,讓她三年來的盛寵都化為烏有。
董貴妃思忖良久,忽而下定了決心,她撫摸著平坦的小腹,這肚子的孩子是一定要生的,即是要生,就一定得是個皇子,好為她一舉奪得皇后之位。
紀楚含近來之所以如此政務繁忙,是因為蒙古國不滿於天朝的貢奉數目龐大,今年未曾進奉,這是明顯的示威,只怕早就預謀好了打仗,昨日蒙古派了使臣前來談判,言語卻荒唐至極,狂妄自大。
皇帝為此十分不滿,便讓紀楚含來處理此事。這幾日,蒙古可汗的二兒子完顏玦說是要來京城,順便和天朝談論一番上貢的事宜,接待是少不了的。完顏玦此番來朝,興許也是來探測一把天朝的戰鬥力,估量蒙古打仗的獲勝幾率。
是以,完顏玦若是進宮,事情又會多得麻煩,紀楚含這幾日就在為此事頭疼。不止如此,還需操練精兵,做好隨時與蒙古打仗的準備,這幾日他忙得團團轉,太子這個頭銜可不是那麼好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