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溫暖
翌日,江詞允諾替斷魘醫治的事情,也早如預料之中地傳到了秦王的耳中。為此秦王堅決反對,江詞苦勸了他好一會兒,秦王才勉勉強強地同意了,但未免夜長夢多,斷魘再生出些謀害江詞的念頭,底線即是不得讓他留在王府。
江詞本來也沒想留他,且不說他本來是要刺殺她的。再而且她當時提出醫治他是為了保命,也有和紀楚含賭氣的心思在。
疑人不用,真讓她留一個殺手在身邊,沒有顧慮才是假的。
皇宮那邊,她以身子不適為由,推脫了幾日,一旦醫治好斷魘的傷疤也再沒有別的理由再拖下去了。
這樣看來,這段時間還真是麻煩。江詞找了私塾先生教長垣讀書,在醫治斷魘的間隙之餘偶爾還會去瞧上他一眼。
私塾先生說他有慧根,又苦心鑽研,將來必定能入朝為官能擔大任。
她當時心底欣慰了些,只想著讓長垣好好在喪父喪母過後,心境或許難以變改,但若是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好歹她也能心安。
長垣對他的仇人閉口不談,江詞也不好再觸碰他的傷心事。她又問了長垣的家世,他也只說自己姓徐,江詞見他對家世三緘其口,便也不再過問了。
與此同時的是,江詞答應好斷魘的,要為他醫治好他面上的疤痕。祛疤不能急於一時,江詞調配了許久藥材,終於研製出來一個藥方子,須得黃芪、太子參、白朮、生地黃,丹參水蛭還有桃仁等等,他臉上的疤痕不是一朝一夕落下的,需得內服配以外用,方才能好的快些。
為此,江詞在王府上待了有些時日,拖到不能再拖下去了,皇宮裡來了消息,說是董貴妃近來吃什麼都沒胃口,平日里最鍾愛的糕點看見就想嘔,皇帝為此擔憂頻頻,多次派了宮人來王府上打招呼,非要江詞趕過去。
孕吐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嗎,皇帝又不是沒有過孩子,到了董貴妃就緊張的跟什麼似的。這些話眾人都噎在心裡敢怒不敢言,江詞心中全都是牢騷,無奈聖旨難違,她還得認命地趕過去。
幾日過後,斷魘臉上的疤痕已經有了日漸好轉的跡象,江詞親眼看著他喝下一碗極苦的葯湯,說道:「明日我就要先進宮了,藥方子留在藥房,每天按時會有下人給你送過來。還有這藥膏,睡前要塗上一層,可千萬記住了,要按照我說的做,中間出了什麼差錯,我可一概不負責啊。」
她閑閑散散,不住地碎碎念:「大概兩個來月也就好了,到時候你就直接離開王府得了。我都和我爹說完了,你武功高,諒他們也不敢來動你,反正你病好了以後把這面具摘下去,出了王府重新過日子罷了。」
江詞回頭,說了這一大串後面這人卻毫無反應,她面對著那一張肅殺的面具臉,隔著一張面具,眼神也探究不出,她便搖了搖頭,推門走了。
她回到庭院,芍藥一個丫鬟沒有資格入宮,皇宮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待著,怪無聊得。皇帝說宮中為她安置好了住處和侍奉得宮女,她倒覺得宮裡頭束手束腳得,做什麼都得端著,不習慣。
江詞正在閨房內收拾著包袱,卻聽得皇宮裡來了消息,說是已經派人來接她了。她不由苦笑,皇帝這是有多心急啊,竟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她隨手裝了幾件常穿的衣物,想了想,又把元祈送她的那把匕首給帶上了,沒準會用上呢。
她從院中走出來,一路上秦王和她依依惜別,言語中囑咐叮嚀,薛銘宇也是十八里相送,望著她靜默無言。芍藥眼裡蓄滿了淚花,直說著『小姐一個人在宮中要好好照顧好自己』。江詞一時哭笑不得,她不就是去了趟王宮嗎,怎麼搞了這麼大陣仗。
走到王府門前,江詞先是沖著薛銘宇笑了笑,倒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婚事恐怕又要拖延,只能晚些再操辦了。等我回來,銘宇上了年紀,都沒有姑娘家喜歡了。」
薛銘宇聞言,輕笑了一聲,笑容如春風拂面,甚為溫暖,「只要你能回來就好,管別的姑娘家做什麼。」
他目光灼灼,江詞便錯開眼,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本來是開玩笑的,薛銘宇又這麼認真回答,讓她多不好意思。秦王聞此眼眸流露出欣慰,江詞實在是怕他又說出什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來,便道了聲:「那我就先走了啊。」
她擺擺手,王府門前停靠著一架馬車,明黃色的車簾,盡顯皇家尊貴,江詞沒多想就上了馬車。當她掀開車簾,不由愣了那麼一瞬。
蟒袍加身,紀楚含正坐在車廂中端茶,悠閑自得,見她走進來,看都沒看她一眼。江詞不過發獃了一小會兒,便挑了一處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了。
只聽得車夫狠狠地抽了一下鞭子,駿馬嘶鳴,車軲轆的響動聲。江詞坐下以後,只當沒看見這人,再不言語。
她心裡多多少少是有些疑問的。為什麼紀楚含會出現在這裡,她不知道。若是宮中派人來接她,頂多打發個小嘍羅過來。而且,若是太子親自過來了,又何必悄聲地躲在車廂里呢?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紀楚含是偷偷過來的,因為他不想聲張。那他又是因著什麼緣由,與她同乘一車,他卻一句話都不肯說,她有時候真搞不懂紀楚含在想些什麼。
但江詞忽而想到,他那日謊報聖旨前去救她,趕到的比王府的侍衛都快,最後卻沒落著半點好,反倒生了一通氣,她思及此,莫名覺得一陣愧疚。
但這樣想著,紀楚含勢必在她身邊安插了眼線,否則怎麼會消息這麼靈通。
好啊,他派人在她身邊監視她的一舉一動,江詞怒氣一下子聚集在一起,馬上就要發作起來。忽聽得紀楚含言語淡淡:「董貴妃這個人,你要小心一些。」
這脾氣聚到一起忽而間就散了,江詞鬱郁地沉悶了一會兒,不經意瞥見他面上的淡漠疏離,沮喪的同時又覺得羞惱,「還用得著你來廢話,我知道要小心她!
紀楚含平白碰了一把釘子,只覺得分外尷尬,但面上卻絲毫未有表露,他放下手中的那杯茶,心頭吃了一驚。這是江詞要進來之前,他隨手抓起來的,他還以為這杯子是滿的,原來只剩了一些泡好的茶葉。
他拿眼正欲偷瞧一把江詞,有些心虛,想要看看她到底有沒有瞧見他這出醜的一幕。卻看見江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憤懣、委屈還有許多說不出來的東西,他心頭頓時一緊,只聽得江詞說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知道他剛才局促不安地拿了一杯空空如也的茶杯?耳朵上頓時湧起一陣緋紅,紀楚含輕咳了兩聲,「那是因為——」
江詞說著,緊盯著他目光不離半分:「你假傳聖旨是特意來救我的對不對?」
原來不是他想得這件事,紀楚含忽地鬆了一口氣,但見江詞灼人的目光不移開,他思忖了半晌,便說道:「我只是先斬後奏,和父皇打過招呼了,不算假傳聖旨。」
「是我想岔了。」江詞便輕聲笑了笑,車輪滾滾,簾卷西風,她的笑聲比風還輕。但她忽然想起自己是站在什麼位置說這些話,在經歷之前的放血以後,體內落了寒氣,她早就不可能再有孩子。差點忘了,是她先放棄的,現在又來說這些曖昧不清的話做什麼,她一瞬間清醒過來,便緊抿著唇再不開口。
紀楚含卻在這幾句簡單的話語中察覺出不尋常,她對他還有情誼,這幾乎無需否認。但她為什麼又要突然推開他呢,紀楚含只知道江詞在醫治完他以後生了一場大病,這病一過後,就和薛銘宇訂了親,再然後,就刻意地不再和他往來。難道這其中另有隱情?
他暗忖,腦中閃過一個想法,決定試她一試。
不久后,皇宮卻是到了。
江詞沒搭理紀楚含,踩著太監的後背下了馬車,遠遠地,瞧見一個女子穿著一身絳紅色衣裙,頭戴赤金蓮花簪子,每走一步流蘇晃來晃去,能擾亂人的心神。那張臉也是美艷得不可方物,朱唇輕啟,笑意盈盈。江詞看得呆了,站在原地忘了動作。
那女子蓮步輕移,走至江詞身邊,又越過了她,江詞僵著身子回頭,只見那女子捏著一方手帕笑得嬌羞可人,「殿下,臣妾還當你去哪了呢,這麼件小事勞煩侍衛去做就罷了。宮裡的侍衛各個都身手矯捷,殿下何須擔心,他們必能護得郡主周全。」
紅瑤說著,眼角一瞥,又掃了江詞一眼,眼中帶了幾分挑釁。江詞一時竟有些愕然,原來這就是紀楚含大婚前夕收得一房小妾,難怪,她確實美艷動人,足以讓他拋下秦茜謠不顧。
而紀楚含望著紅瑤,眼中含情脈脈,全然不復見她時面上的淡漠。她看著眼前一對金童玉女互相依偎,忽然生出了時過境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