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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衝撞馬車

  行程顛簸,馬車上裝備不齊全,江詞為斷魘草草地包紮了傷口,先抑制住了鮮血,便坐在一側發著呆,久久不語。


  斷魘歷經方才一場對峙,頗有種劫後餘生的萬幸。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從被逐出師門開始,他涅槃重生,擔任了冥教的五大護法之一。


  但他還沒經歷過,會有女人為他站出來說'要殺了他就先殺了我',當著幾百人面前,絲毫沒有怯懦。新鮮感是有的,但更多的則是感激。


  靜默的車廂內,他倏地開口,把愣神的江詞嚇了一大跳,他說:"多謝郡主不計前嫌出手相救,今日的命斷某日後必當盡犬馬之勞相還。"

  "不必客氣。"江詞心不在焉地說著,語氣有些乏力,"我知道他不會殺我,我是說著玩兒的。"

  斷魘便掩袖輕咳了兩聲,這一咳嗽牽動了肩上的傷口。喉中湧起一陣血腥,他隱忍的神情被江詞逮了個正著。


  江詞便遞給他一杯茶水,"你先忍著一會兒,到了王府我再來替你醫治。"

  "有勞郡主了。"

  "醫者仁心,我就算不認得你也會救你的。"江詞頓了頓,又道:"等醫治好你的臉,你就改頭換面重新過活吧,冥教不是個好去處,就算是去鄉下種田自給自足倒也是好的。"

  斷魘聞言,幾不可聞地搖了搖頭,江詞又笑道:"你搖頭是什麼意思?"

  他思忖半晌,突然間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江詞被駭了一跳,"你這是幹什麼?"

  他道:"我既是冥教中人,若是未完成任務,便唯有以死抵命。日後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亦是死路一條,斷魘願在郡主身邊護郡主周全,他日就算死了,亦是無愧於心。"

  江詞不由莞爾,"王府侍衛眾多,我有什麼需要你保護的?"

  說話間,馬車似是撞到了什麼,驟然間向前傾斜,江詞沒能抓住使力的東西。眼看著腦袋就要磕到地上,斷魘就在此時將伸出手臂,攔截住了江詞因慣性向下傾斜的動作。


  他用的是受傷的手臂,等到馬車平穩了,江詞起身,瞧見他肩膀上的傷口透過白布又滲出幾縷血跡。一時心中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啊,你還好吧。"

  "如此,郡主總有需要屬下的時候。"

  江詞:"……"

  尷尬地笑了笑,便及時轉住了話茬,掀開車簾,問著外頭:"出了什麼事?"

  侍衛畢恭畢敬:"回郡主,有一個無知孩童衝撞了馬車,郡主不必驚慌,屬下即刻派人前去處理。"

  "等等。"江詞攔住他,"那個孩子怎麼樣了?有沒有傷到,你把他帶過來,別嚇著他。"

  侍衛應是,江詞再三強調別嚇著孩子,不一會兒,兩個侍衛架著一個低著頭的孩子就過來了。


  江詞登時就沉了臉色,"和你們說的話你們沒聽見么,讓你們別嚇著他,你們就是這麼聽我的?"

  兩個侍衛面面相覷,跪倒在地,"屬下知錯,太子殿下所言,要我等保護好郡主——"

  太子殿下,又是太子殿下,紀楚含就算走了也不得安生,江詞不由冷笑連連,"你們如果是聽太子的,就別在我身邊待著膈應我,我怎麼說你們就怎麼做!不然我去和太子殿下為你們美言幾句,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我等知錯,還請郡主恕罪!"

  江詞鎮定下來,冷哼了一聲,她翻身下馬車,走到那個小孩子面前,小孩子看起來八九歲的樣子,渾身髒兮兮的,衣裳也是皺皺巴巴的,都沒有大人管管他么。


  江詞心頭湧起一陣心酸,柔聲說道:"這些人方才是不是嚇著你了?別怕,他們沒有惡意的,瞧你這衣裳都髒了,臉上也臟髒的,該洗洗了。你家住在哪裡?姐姐送你回去。"

  小孩子抬起頭,面上都是污漬灰塵,好像是幾天沒好好洗過臉了,該不會是個孤兒吧,江詞心想,再仔細看一看,那小孩兒瞧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瞬間綻放出了光芒,"江詞姐姐!你是來找長垣玩了嗎?"

  江詞再仔細看了他一把,他眼神中放著光亮,髒兮兮的外表下是一張清秀的面龐,竟是長垣,差點忘了,還在紀府的時候她和紀楚含一起外出,這個小傢伙嚷嚷著說要娶她。那時候真是有趣,簡簡單單地也會覺得滿足。


  思緒萬千流轉,她低頭,注視著著長垣滿懷期待的眼睛,稚氣未脫,「長垣怎麼不回家?在大街上亂跑若是遇到了壞人就糟了。」


  「江詞姐姐,長垣……長垣回不了家了。」他說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不讓它掉下來。「半月前,長垣出去和學堂的小孩兒一起去玩兒,回到家時,熊熊烈火把長垣的家燒了個乾淨。長垣、長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好端端得一個家怎麼說燒了就燒著了呢。」


  江詞聽得鼻頭一酸,長垣又繼續說道:「官府來長垣家裡判案,長垣的娘親、爹爹,還有院子里的小狗,全都隨這一片大火去了。可是這一切卻毫無因果,官府草草地敷衍了事,但是長垣知道,他是在包庇幕後的真兇。」


  長垣一邊說著,一邊緊攥起拳頭,面上恨得咬牙切齒,道:「長垣現在勢單力薄,他日必當為亡父亡母報仇。」


  他現在不過十歲,卻在遭逢變故過後,在一夕之間不復同年齡孩童的成熟。江詞聽得觸目驚心,「你知道殺害你父母的真兇是誰?」


  「長垣知道,長垣日後會用自己的手段為亡父亡母報仇,江詞姐姐,你不用擔心長垣。」


  這麼小個孩子背負著仇恨過活,她怎麼能不擔心,江詞便轉了個話茬,道:「長垣,你現在每天就在街上遊盪,可有親戚能夠收留你?」


  他搖搖頭,江詞思忖片刻,便道:「你無依無靠的,總不能一直四處漂流。不如跟姐姐回去吧,姐姐可以收留你,找夫子教你學識,找武夫教你習武,這樣以後,才有機會為你爹娘報仇啊。你可願意?」


  他點頭如搗蒜,江詞便欣慰地笑了笑,扯著他上了馬車。


  一路上車廂靜寂無言,到了王府,紀楚含的侍衛齊聲說著恭送郡主,江詞哼了一聲,牽著長垣的小手,匆匆踏進王府的門檻。


  斷魘的傷口需要即刻清理,秦王暈迷回來時恰好找來了大夫到王府,現在已經清醒了。江詞便先讓那個大夫去給斷魘包紮傷口,然後又叫芍藥帶長垣下去先洗個澡。自己則是站在秦王面前,兩手纏在一起,低著頭做懺悔狀。


  秦王氣得面色鐵青,坐在木椅上看都不看她一眼,江詞見此便討好似的笑了笑,「爹,您的後腦勺還疼不?需不需要女兒來給您揉揉?」


  秦王從鼻子里冷哼一聲,江詞見他不說話,便膽大地當他是默認了,上前三步作兩步,輕柔地替秦王揉捏。


  秦王被她揉得心煩意亂,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江詞人精似的,假借著秦王的推力向後退了好幾步遠,故意磕在了床頭上,吃痛地叫了一聲,「哎喲,爹您怎麼使這麼大的力氣,疼死了。」


  秦王背影挺直無動於衷,江詞拉高了嗓音:「哎呀!我這右手都破了皮了,這可是寫字的右手啊,這一摔廢了可怎麼辦!」


  秦王耐不住她一通誇大其詞,卻還是放心不下,小幅度地轉了個頭斜瞥著她,被江詞逮了個正著。她輕笑出聲,「爹,您既然不生氣,就別裝了。」


  秦王於是轉過頭來,沉著一張臉,「誰說我不生氣了!我是給你慣壞了,張口就謊話連篇,還敢指使人打我!」


  江詞站起身,乖乖認錯:「好了好了,女兒知道錯了,爹您沒事就好。」


  「我氣的壓根不是這個。」秦王感覺自己對牛彈琴似的,「他們要的是你的命,爹知道你膽子大,但你也不能拿性命當賭注,就算為父平安回府了,萬一你出了什麼好歹,你叫……叫為父如何是好!」


  到底還是秦王一心向著她,江詞靜默許久,咽下心底的酸楚,道:「沒事,女兒這不是還沒死嗎?還不都是爹您面子大,搬來了宮中的騎兵,女兒才能平安回來啊。」


  「皇宮的騎兵?」秦王面有疑惑,「小詞,你沒看見王府的侍衛嗎?爹派了兩百侍衛前去,他們沒隨你一起回來?」


  「女兒只看見紀……太子帶著一百騎兵前來,各個手執長槍,未曾見過王府的侍衛……」江詞越說,心中的預感就越來越強烈。


  說話間,王府門前走進來一排浩浩湯湯的侍衛,皆是整齊劃一地跪在院內告罪,「屬下知錯,未能接到郡主回府,還望王爺責罰。」


  江詞和秦王相視一眼,一時頓悟,她走到門前,看著滿院烏壓壓的人頭,道:「都起來吧,我沒事。」


  一眾侍衛面面相覷,江詞卻已轉過身來,思緒千迴百轉,她想起斷魘長劍揮起時飛過來的箭矢,紀楚含去得比王府的侍衛還要早,他口口聲聲是說奉皇帝口諭,原來也都是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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