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行刑
紀純飛被收押大牢已有一陣子了,今天恰好是他行刑的日子。
紀楚含腳步不急不緩在去行刑的路上。他不喜坐這皇宮內的轎攆,但他身為太子,走這一段小路卻都不消停。身後緊緊跟隨著一眾東宮的宮女、太監、貼身侍衛,這是皇帝吩咐的,這些宮人們謹小慎微得,生怕稍有差池就丟了性命。
他是完完全全體會到當太子的尊崇了,但卻並不覺得有多開懷。
皇帝賜予他的父子之情是積累了二十年的愧疚,苦盡甘來,紀楚含當然感激涕零。這是紀純飛多年來不曾給過他的。
苛責、冷待,他是為紀純飛做事的牽線木偶,是紀純飛捏在掌心中的一個玩物。然而幾天前,他還去大牢內看過紀純飛。
紀純飛待在漆黑幽閉的大牢中,衣著臟污、頭髮散亂,渾身上下布滿了血跡,獄卒們必定沒少凌辱他,他身上再看不見他身為丞相時威嚴的影子。但他那一雙污濁的眼睛還透露著精光,見到紀楚含時眼中光亮尤為顯眼。
他笑得狡黠而陰險:「我的兒,你來了。」
紀楚含不答話,他兀自瘋瘋癲癲地笑著,笑聲迴響在幽閉的大牢之中,聽在耳中有些瘮人。他笑完了,長嘆了一口氣:「聽說你身上的毒解了,我真是後悔,後悔沒找來個頂用的毒藥,那苗疆人同我說那是絕世毒藥,輕易不可解,不曾想你這小子運氣這麼好。」
紀楚含眉頭微蹙,「你說這毒藥如何能解?」
「你不知道?」紀純飛嘴角浮起一陣獰笑,「誰給你解的毒你去問誰。」
紀楚含眉心一跳,忽然覺得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
但紀純飛卻不準備再說這些,他自顧自說著,兩眼獃滯而模糊,約莫陷入無限的回憶之中。「我和表妹青梅竹馬,從小兩家就私定了終身,可是事與願違,宮宴上皇上瞥見了她一眼,問我她是誰,我當時就察覺到不對勁,果然,不消三日,聘禮就到了府上。她哭著對我說不想入宮,要和我一起私奔逃到天涯海角,找個不認識我們的去處。但我能說什麼,違抗聖旨是滿門抄斬的死罪,這個罪責她擔不起,我也擔不起。」
紀純飛喉嚨發乾,咳嗽了兩聲,又繼續說道:「後來她入了宮,成了後宮最受寵愛的妃子,趙家和紀家都因著她的地位沾了光,後來我再在宮中見著她,她面容平靜,我知道,她不再是那個嚷嚷著要和我私奔的表妹了。
聖寵不衰就有人嫉恨,她懷胎八月被萬貴妃設計中了毒,當時皇上微服出巡,她找上我,要我救救她。我當然是要救她了,可是毒已入骨髓無葯可解,她早產生下了嬰孩,臨終前託付她的孩子給我,讓我好好照顧她,我答應了。」
紀楚含聽著,拳頭不自覺地握緊,紀純飛卻視若罔聞,忽地仰天長笑,陰鷙而狠戾:「真是個天大的笑話!這是她和別人生的孩子,還奢望我來替她好好照顧!我偏要將她的孩子養在身邊,讓他不得與生父相見,我還要找來絕世毒藥,讓他一生都飽受著折磨!哈哈哈哈哈哈!」
紀純飛的笑容讓留守的獄卒們毛骨悚然,見紀楚含還站在那裡才忍住離開的慾望,忽聽得紀純飛笑夠了,又說道:「多可惜啊,我的兒啊,你的毒都好了,實在是太可惜了。但沒關係,我聽說秦王的女兒,就是你以前的那個丫鬟江詞,要嫁給薛太傅的長子了。真是不枉費我一番辛苦,我知道你喜歡那丫頭,我生前都未曾與所愛之人長相廝守,怎能讓你如願呢,我就要讓你嘗嘗這愛而不得的滋味!」
紀純飛說著,有些咬牙切齒:「你是皇上的兒子,理應替他承受這些。他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在表妹被人謀害下毒的時候他在哪裡?還不是懷中抱著別的女人,可後來呢,把兒子領回來養了,卻把女人害死了,這才是他一向的作風!我們兩個半斤八兩,如果不是他是皇帝還輪不到他來發落我。這個江山他還能坐穩幾時,荒\淫無度、治國無道,若不是有他那四兒子和秦王撐著,早就分離崩析了!」
紀楚含等他說完了,沉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撣了撣這大牢里的灰塵,一股子霉味。他轉身,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會不會分離崩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快要死了。」
紀純飛才精神矍鑠的樣子頃刻間變得萎靡,他看向紀楚含離去的背影,負手脊背筆直,瀟洒自如,而他滿手的污漬灰塵,早就被潮濕的霉味包裹住了。
思緒轉回,紀楚含已經走至邢台。
皇帝聖駕親臨,一身榮光正坐於高台之上,紀楚含上前行了個禮,一步步台階踏上,與皇帝一起親眼見證著紀純飛的死去。
紀純飛被施以五馬分屍之刑,邢台上他的頭和雙手雙腳都被拴在馬身上,只等著馬使力,將他的身子四分五裂。
而紀純飛表情猙獰,沒有絲毫畏懼,他看著皇帝的方向,口中振振有詞,「我和表妹從小情投意合,卻被你給拆散了!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哈哈哈哈!表妹對你沒有感情,她是喜歡我的!她不會喜歡你這種卑鄙小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
他說著,形容瘋癲、面容猙獰得煞是可怖,皇帝不由搖頭長長嘆息,擺了擺手,底下的人會意。五匹馬脫了韁繩,馬蹄邊擺放著炮仗,這炮仗一響,馬受驚了,開始用力地向外掙脫,手腳被束縛在馬身上的紀純飛起初還掙扎著再嘶吼些什麼,到最後逐漸地便沒了聲響。
紀楚含將眼前一幕幕都看完了,一刻都未曾迴避,然後和皇帝行了個禮,便離開了。地面上殘餘著許多血跡,待會兒便會有宮人前來清掃得乾乾淨淨,他躲開了那灘濃稠的血跡,素白的織錦短靴踏過此處,一塵不染。
果如元祈所料,不知是盧家還是皇帝的提議,總之元祈和盧依依的婚事告吹,與此同時是紀楚含和盧依依訂下了婚期,這消息一放出來,眾人心知肚明,皇帝這是要給太子扶植勢力呢。
不僅如此,在宣告婚期的次日,皇帝就在早朝之時宣布,將由太子在百年之後直接繼承皇位,此事不容更改。
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變了味,紛紛艷羨起才攀上皇親的盧家,日後這皇后的位子可是沒跑了。
紀楚含拱手謝恩,眾人又看向元祈,指望著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不一樣的心思,為國事操心操力這麼多年,卻什麼都沒得著,不知道他是作何心思。
但叫眾人失望了,元祈眼帶笑意:「恭賀長兄,父皇百年之後還請長兄顧念著兄弟之情,讓我當個閑散王爺閑雲野鶴,這國事就交由長兄操心了。」
皇帝聞言展顏一笑,「說的這是什麼話,元祈,你以後要多幫幫元祗,朕只盼著你們兄弟和睦,便可安心頤養天年了。」
這一家和和氣氣,看不出什麼異常,但以後的事情又誰知道呢。為了皇位的紛爭,總是少不了的。眾人心照不宣,皇帝雖是這樣說,怕也是不相信自己在說什麼吧。
元祈從早朝上回來,這幾日卻還是住在王府。
坤寧宮那個地方他嫌死氣沉沉,沒什麼人氣,叫宮人們改布局改了有幾回了,偏偏怎麼都不滿意。他索性就不管了,什麼時候改到他滿意了再住回去。
只是個中緣由只有他自己清楚,不滿意的不是坤寧宮的布局,而是,坤寧宮沒有的王府卻有。
而今,『王府有的』這幾日終於不用吃藥了,每天都開心得不成樣子,表面雖是如此,暗地裡只怕又在惦記著太子和盧家的婚事吧。
她有什麼可擔心的,她不是還要嫁給薛銘宇么。元祈站在江詞的院門前,隔得老遠,卻能瞧見她一筆一劃地對著宣紙描摹,緊鎖著蛾眉,又忽而眉目一松。
大概是她這書法寫成了,那是前幾日她嚷嚷著要練字,把薛銘宇、秦王還有他的字帖都收集了過去。第一天臨摹的時候寫的歪歪扭扭的,他笑話了她好一陣子,氣得她面紅耳赤,嚷嚷著要把字寫好證明給他看。後來她果真日日苦練,練了這麼些時候,也不知道練得怎麼樣了。
找一個樂趣也好,她分不出精力來想紀楚含的事情。
元祈這樣想著,唇角不自覺勾了勾,正欲上前看看她練得怎麼樣了,好檢驗一番,卻聽得一聲暗哨,那是暗衛遞給他消息的訊號。
元祈便頓住了腳步,再留戀地看了一眼窗邊的江詞,便轉身離開了。
等到他走到了房內,暗衛從屏風後走出來,元祈負手而立,「是什麼大事讓你發了緊急哨令?」
暗衛畢恭畢敬:「啟稟四殿下,宮裡傳來的消息,說是董貴妃懷了身孕。」
元祈倏地冷冷一笑,「她可真會在這個時候搞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