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無聲
大殿內只余他二人,元祈不說話,空氣中一時寂靜無聲。
頓了頓,元祈忽而一笑,「原來她已經告訴你了。」
這件事他只和江詞說過,他告誡過她謹言慎行。這樣生死攸關的大事,她不會輕易說與外人。但到底,還是和紀楚含說了。
紀楚含不置可否,沒有否認亦沒有承認,卻道:「她有沒有告訴我有何干係,我問的是,她怎麼樣了?」
元祈若有似無地瞟了帘子一眼:「隔牆有耳,長兄還需謹言慎行,若是長兄想知道,不妨自己去看。」他說著,步伐閑散,便朝著門外走去。
紀楚含卻在身後叫住他,「欲蓋彌彰,這皇宮上下布滿了四弟的耳目和暗衛,四弟還當我不知道么?」
元祈忽地低頭笑了笑,「長兄多慮,長兄初進皇宮還有許多事不清楚,首要的即是鞏固好自己的勢力,聯姻即是最好的手段。盧將軍的長女長兄也曾見過,改日就要恭賀長兄新一輪的婚宴了。」
元祈走後,紀楚含一人佇立在空蕩的大殿內。
簾後走出一人捻著拂塵,面上寫滿殷勤,步子虛浮,衣著錦緞刺繡精緻,料子當屬上乘。他上前,行了個禮,拿腔作調,「奴才參見太子殿下,這寒冬臘月的殿下在此處待著唯恐落了風寒,奴才領路,送太子殿下回去。」
「多謝呂公公,公公是宮內的紅人了,以後還請公公多多關照。」
「殿下這是哪裡的話,以後若是有需要奴才的,儘管說,奴才必當竭盡全力效忠太子殿下。」
紀楚含道:「素聞公公和我那四弟相交甚篤,公公和我這樣說,讓我四弟聽見就不好了。」
呂公公捻著細細的嗓門說著:「哎喲!這哪有的事,奴才和四殿下不過是點頭之交,太子殿下切莫誤會了奴才,奴才是效忠於皇上、效忠於未來的儲君,太子殿下勢不可當,奴才必當竭盡全力輔佐殿下登上儲君之位。」
紀楚含便心領神會地笑笑,「有公公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元祈緊隨著秦王之後便離開了皇宮,直奔秦王府邸。
等他趕到的時候,秦王和薛銘宇都在屋子裡守著江詞。
江詞發燒燒的糊塗了,只知道嘴裡念念叨叨得。又像是做了什麼噩夢,撕扯床被緊咬牙關,她迷迷糊糊地,只知道不住地說著胡話。
見秦王面有憂色,薛銘宇便說道,「一覺醒來小詞就好了,王叔不必憂心。」
秦王點頭,又嘆了口氣,言語中不免有些悵然,「她是真喜歡那孩子。」
房中的人各懷著心思,卻都不再應聲。眾人心知肚明,若是不喜歡,怎麼會在夢裡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若是不喜歡,又怎麼會捨得豁出性命去救他。
元祈想,可這些,身為太子殿下的紀楚含卻不知道。他現在恐怕忙著扶植黨羽,好好打壓他這個四弟吧。
江詞昏睡了許久,睜開眼時倒有些分不清是白晝還是黑夜。被子蓋的太厚出了許多汗,渾身上下黏黏的,尤其不舒服。
江詞意識朦朧,只瞧見窗欞外站著一人長身玉立,一襲白衫翩翩而立,似乎是在盯著她瞧,像極了紀楚含。但是怎麼可能呢,說是元祈和薛銘宇還差不多,她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閉著眼睛合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勁,再一看那邊,人已經不見了。
心底頓時湧起一陣失望,江詞獃獃地怔了一會兒,才喊了一句:「芍藥,芍藥在嗎?」
聽著隔間那頭傳來下榻的聲響,腳步聲踏踏地趕過來,芍藥急匆匆地上前,「大小姐睡醒了,可有什麼吩咐?」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芍藥打量了一番天色,道:「回大小姐,卯時一刻,再有一會兒,天就要亮了。」
「原來都是早上了。」江詞悵然地自言自語,卯時宮門還未大開,紀楚含怎麼會從宮中趕過來呢,她真是糊塗了,總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但看向芍藥,頓覺有些歉意,「把你吵醒了,你快回去睡個回籠覺吧。」
「大小姐這是哪裡的話。」芍藥一時覺得不習慣,「薛公子說小姐發了汗就好了,小姐現在可需要沐浴,芍藥這就前去給小姐燒些開水去。」
江詞搖搖頭,「太麻煩了,再等一會兒,你先回去歇著吧,天亮了我再去洗。」
江詞唯恐芍藥又不麻煩不麻煩地說個不休,忽而想到了什麼:「今日銘宇穿的是什麼衣裳?」
芍藥略一思忖,便道:「薛公子穿的是冰藍絲綢制的,袖口邊上綉著墨竹的紋樣,小姐問這個做什麼?」
「沒事,那元……呃,我四哥呢,他穿的是什麼樣的?」
芍藥道:「四皇子的是墨綠色錦緞,內里是淡青色,腰間的玉帶綉著四爪蟒。」
竟然都不是,江詞良久不語,望著窗欞心中千迴百轉。向來他愛穿一襲白衫,但進宮做了太子,會不會也喜歡上明黃這樣張揚彰顯身份的顏色。她已經很久不曾見過他,或許早就不了解他了也說不定。
這個時間段,他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這裡,方才興許是自己眼花了,江詞垂眸,她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江詞不由苦笑,她現在大概是瘋了,一點無關的跡象也會想到紀楚含。芍藥見她面色不對勁,還發著呆,便關切地詢問:「大小姐,大小姐?」
江詞回過神來,「怎麼了?」
「小姐你沒事吧?怎麼感覺怪怪的,而且還問這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江詞便笑笑:「沒事,我再睡一會兒,芍藥你也先去歇一會吧。」
芍藥還待說什麼,但見江詞神情懨懨滿是倦意,便適時地住了嘴,退回了隔間休息。
江詞睜著眼睛,就這樣在床頭坐到了天亮。
今日朝堂休沐,是以這一大早上的,府上惦記江詞身子的就都趕過來了。
她這房間雖說不小,每天來來回回地接待人倒也覺得擁擠,索性元祈不知是出於什麼狀況沒過來,還給她騰了個地方。
秦王一來就殷勤地問這個問那個,無外乎是身子好些了沒啊、頭還覺不覺得痛啊這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在江詞反覆說自己沒事以後,還是輪番將這些問題變著法問了個遍。江詞哭笑不得地一一說著沒事,秦王才放下心來。
薛銘宇是來催她吃藥的,她昨日身子發熱意識昏沉,落下了這一天的藥量,日後還要補回來才行。江詞認命地忍著噁心將一碗葯湯喝完,再看薛銘宇、他今日的衣衫是天藍色,絕不可能是他。
這樣想著,江詞又覺得自己思慮太多,本來就是捕風捉影的事情,窗子那兒到底有沒有人還說不準,她居然還在惦記著這種事情。
秦王和薛銘宇待了一會兒,又怕擾了她休息,便離開了。
江詞叫芍藥在房內生了一處火爐,才擺弄好,敞開的房門又走進來一個人,卻是元祈。
大冷的冬天他還拿著一把摺扇,不知道他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東西。但他面色如常地走來,觸碰到江詞的視線不由淡淡一笑,江詞卻腦子翁一下地炸開來。
可巧,他穿的是一襲白衫。
元祈進門便說道:「昨夜在榻上輾轉反側,就在院子里來回踱步,直到卯時才回房歇息。不想這一睡竟睡到了現在,這才晚些來探望妹妹,妹妹可好些了?」
江詞垂眸,看不出在想些什麼,「四哥不必憂心,已經好些了。」
元祈又道:「我在院子里踱步可是擾著妹妹了?我瞧見你半夢半醒,就回房了。」
江詞抬眸,眼中帶著探詢:「四哥住的是西廂房,怎麼跑到我這兒來散步了?」
元祈忽而一笑,「這不是趕巧嗎,走著走著就到妹妹這裡來了,怎麼,妹妹有什麼疑問?」
看來真的是他了,江詞內心失望迭起,「沒有,我累了,想睡一會兒。四哥先回房吧。」
元祈從江詞院中出來,面上堆砌得笑容瞬間消失,他回到房中,將這一身白衫褪下,隨手便扔在了火爐中,爐內燃著熊熊烈火,頃刻間就化為一片暗黑色的灰燼。他看著火光炯炯,面上陰沉得不見一絲笑意。
元祈睡眠一向極淺,昨夜聽見有人推開房門,還以為是來了刺客。他從枕頭下掏出那把精緻的匕首,正欲一番廝殺搏鬥,卻見眼前這人與自己眉眼七分相像,正是紀楚含。
昨日他就對紀楚含說過,若是想知道便自己過來,這下子他倒是真的自己過來了。
元祈放下匕首,故作不知:「長兄這大晚上的是來刺殺你四弟我么?」
「她看見我了。」紀楚含道。
元祈一瞬間就知曉他在說些什麼,他忽而冷笑,「所以呢?你告訴我做什麼?」
黑夜中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得他言語也淡淡,「她就要和薛銘宇結親了,我不想節外生技,我知道你也喜歡她,就當作她看見的是你吧。」
他當時嗤之以鼻,噎了紀楚含好一通。誰曾想踟躕了一個早上,還是換上衣裳去找了江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