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好戲

  皇帝的命令無人敢提出異議,身為皇后獨子,紀楚含是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皇子,這點無可厚非。只是這才剛認親,皇帝就不管不顧地封了他做太子,不少四皇子的門客心有不甘實屬正常。


  皇室子嗣稀少,四皇子為皇家鞠躬盡瘁,操心國事數余年,滿朝文武百官都認為他是太子的不二人選,這東宮都由他住了,任誰會想到會生出這差錯。


  誰曾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生母是已故皇后,地位尊崇,又有皇帝的無限寵愛和愧疚。而四皇子元祈的生母地位卑微,不過是在民間尋歡作樂的一名普通女子,到最後連皇室的牌位都不能留上一份,這兩者看來毫無可比性。


  這四皇子,差就差在這出身了。一時間朝中的四皇子門派紛紛為其扼腕嘆息,又怨憤不平,皇帝向來都是感情用事,只想著把多年來虧欠的全都一齊補還給紀楚含,哪裡會想到這背後盡心儘力的元祈,為了至高無上的權位付出了多少。


  門客們神情迥異,元祈卻似是完全無所謂,像是卸下了一個重擔。他上前,畢恭畢敬,唇邊帶著笑:「論起年歲來,元祈該稱呼您一聲長兄,長兄如父,今後這東宮就交由長兄,還有這奏摺批閱,長兄日後若有疑惑,隨時來找我。」


  這一番話盡顯大氣,不枉費皇帝對他青睞有加,一想到多年來讓他忙碌卻無所獲,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但那點子愧疚卻也被找回親生兒子給沖了個乾淨。皇帝笑道:「朕有你們兩個都是人中翹楚的兒子,才是三生有幸,今後你們兄弟二人必當竭盡全力、互相扶持,切不可將前朝兄弟倪牆反目成仇的戲碼重演,你們明白嗎?」


  二人異口同聲地拱手:「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眾人面面相覷,今日這一樁婚宴信息量委實大了點。但這最後這一出兄弟和睦,皇帝身在局中不知情,局外人卻看得清清楚楚,若說為了皇權弒兄殺父都大有人在,今天這才做起兄弟就被奪了這麼多東西,表面上再心平氣和,背地裡指不定要動上多少手腳吧。


  在朝為官多年的大臣們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看兩人演戲。這一出婚宴雖說砸了不少聘禮,但好歹沒白來,看了一出精妙絕倫的好戲。


  皇帝走後,這名為婚宴實為看熱鬧的宴席就走的走、散的散。


  皇帝臨走前卻道要與紀楚含寒暄,說是在皇宮內等著他。紀楚含收拾了些許行李,緊隨皇帝其後,離開了紀府。


  馬車不疾不徐,紀府的圍牆逐漸消失在眼前,不過一夕之間,紀府就會破敗成一座空有其表的廢墟,而紀楚含也再也不會回來。


  他沒帶什麼東西,掌心中卻有一顆素凈的白骨簪子。說來也怪,紀楚含和江詞認識這麼久,身邊卻很少有她的東西。


  大山和二虎子是她的好友,他給了兩人分別置備了一筆不小的錢財,以後的造化就看他們自己了。


  那個小奶狗巴扎黑,這回他進宮了,正好把他帶進宮裡來養。


  這些都不是什麼直接的物什,只有這朵白骨簪子,是唯一他所擁有的江詞的物件。還是他自己拿來的,以江詞那種性子,約莫都不知道,這朵白朵簪子不見了。


  素凈淡雅,一如初見時江詞帶給他的感覺。


  他將這朵白骨簪子小心安放在掌心中,末了,才放入衣袖中。


  闔著雙目,聽覺更加清晰。那是不屬於他的均勻的呼吸聲,差點都要忘了,這馬車中還有一個人。


  紅瑤偷瞄了紀楚含有一會兒了,她只覺得這人真是奇怪,不過一朵白骨簪子,市集上一挑一大把。她從前買過這種,幾文錢一個,她厭惡這種一貧如洗的生活,這一點她從小就過夠了。


  所以紅瑤拚命追求著一次進宮的機會,她聰慧、敢想常人不敢想,她有著聰明人該有的傲氣,懂得身在何處是對自己最有利的。她進宮之後再也沒給家裡寫過一封書信,拋棄一個累贅的拖累,她覺得順心輕鬆。


  直到四皇子派她來找紀楚含時,她才偶然得知,生父已故、老母疾病纏身。


  紅瑤聽過以後,情緒毫無波動,苦日子過夠了,讓她假惺惺地在爹娘面前抹眼淚,還不如讓她演給紀楚含看要來得輕鬆。


  翡翠、紅玉、瑪瑙金銀珠寶她統統都喜歡,當然不喜歡這個廉價得戴在頭上都嫌丑的首飾。


  但這樣一件東西,紀楚含卻視若珍寶,紅瑤真是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以前就是宮裡的,現在又回來,心情如何?"

  一語驚醒夢中人,紅瑤心中一驚,紀楚含果然調查過她的家世和生平了。但元祈事先已將所有都備好,她從年初就已經被宮女名冊上除名了。


  紀楚含這話想必是在試探她,紅瑤想了想,便道:"這皇宮就像是個金絲打造的牢籠,進來了就難出去,妾身一點都不喜歡。好不容易混到了出頭日,也只是牢中的孔雀,想要開屏也伸展不開,外人看在眼中儘是艷羨你滿身榮光,卻不知披荊斬棘過後羽翼下已經傷痕纍纍。所以妾身不喜歡這裡。"

  "哦"是嗎"

  紀楚含淡淡一笑,看起來對她的話倒是一句也不信。


  紅瑤不禁莞爾,"太子殿下不信妾身?妾身不過一個女流之輩,就算再埋怨皇宮,但若是富貴榮華擺在眼前,奇珍異寶、價值連城的金銀首飾,又有哪個女子不會心動呢?"

  紅瑤這麼坦誠讓紀楚含有幾分驚訝,他早就調查過紅瑤,生平完全看不出什麼污點,是個恪守本分的女兒家。但現在卻不避諱對錢財的驅逐,紀楚含訝異之餘卻兀自搖著頭,淡笑不語。


  "你錯了。"

  紅瑤不解,想她一朵解語花,怎地面對紀楚含卻總是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麼。"殿下是何意?"

  "我認識一個人,和你截然不同。"紀楚含搖頭苦笑,今個兒是怎麼了,一而再再而三得想起江詞。


  王府今日送來了一份賀禮,沒什麼特別的,他卻小心地收著。送禮的人說秦王事務繁忙,郡主在籌備不久后的婚事,都抽不開身。


  紀楚含知道這是託詞,但他一想到江詞為新婚置辦嫁妝時面上的笑意,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這一聊就牽扯到她,紀楚含索性閉嘴了,再不言語。


  紅瑤最會察言觀色,卻見紀楚含不想再說了,腦中卻在思索著他的這段話。想必他說的,又是懷玉郡主罷。她未曾見過這個懷玉郡主,卻不由心生好奇,到底是如何的美若天仙、風華絕代,才會讓她身邊坐著的這位太子爺念念不忘呢?


  此時的王府內,江詞在痛苦萬分地咽下一杯葯湯后,面色難堪。


  這回倒是秦王來哄她了,他和薛銘宇最近輪番來哄著她,拿她當個小孩兒看待,好像生怕她因為什麼事情傷心似的。


  江詞哭笑不得地看著秦王那麼大個人了,在她面前扮丑,戴著搞怪的面具,又是從民間倒騰回來的撥浪鼓,一個比一個幼稚。苦笑之餘,又有些心酸。


  身邊人這樣重視她,她不該自找死路,偏要去喜歡一個有家室的,還是一妻一妾。


  可是一想到紀楚含,過往種種歷歷在目,口中苦澀的葯湯就不停在舌尖迴旋,經久不散。一想到他,蜜餞都變成了苦味。


  食不知味、鬱鬱寡歡,秦王和銘宇才會想著法子來逗她。


  思索間,下人前來通傳。說是四皇子元祈過來了。


  真是稀客啊,江詞心裡不由發怵,她對這個明面上的四哥一向怕得緊,現在他怎會突然來訪,不會是要帶來什麼壞消息吧。


  而且,算算時辰,現在紀家的酒宴應該還沒結束吧,怎麼這麼早元祈就過來了。


  秦王收了神色,一瞬間換了副面孔,在她身邊正襟危坐,江詞偷笑不已。


  不多時,元祈已經來到了跟前,笑容滿面,"王叔、懷玉妹妹,今日無事,特來此叨擾片刻。"

  你即是知道叨擾還來,說這些客套話做什麼。江詞心中揶揄,面上還堆砌著假惺惺的笑意,秦王道:"哪裡的話!坐吧。"

  "四哥不應該在紀府上喝喜酒嗎?怎麼會突然來此?"江詞漫不經心地問著。


  元祈長嘆了一口氣,故作惆悵:"你四哥我怕不是被趕出皇宮了,現在都不知要去哪裡住了。妹妹這王府大的很,不如騰出一塊地界讓給四哥我?"

  許久未見,他還是這麼不正經,江詞趁著秦王沒看見暗自白了他一眼,"四哥可別說笑了,東宮那麼大地方,還愁沒你的位置么,我們王府小門小戶的,別寒摻了你。"

  "小詞,不能這麼同你四哥說話。"秦王蹙眉,江詞便朝他吐了吐舌頭,學著他方才扮的鬼臉,秦王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元祈毫不在意地笑著,扶額故作痛心疾首,"看來消息還沒傳出去,妹妹還不知道,這東宮已經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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