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變臉
在座的賓客有不少前些時日沒去上宮宴的,這回看著秦茜謠發瘋,頓時就來了興緻,好欣賞這一出好戲。
秦茜謠一身鳳冠霞帔本就顯得累贅,倒在地上半晌無人攙扶,掙扎著怎麼都起不來。四周低聲嗤笑的聲音在她腦中迴響,瞬間就放大了一倍,她捂著耳朵,卻擋不住這些話語在腦中的迴旋。
「啊——」凄厲的喊叫聲從她口中傳出來,震耳欲聾響徹雲霄,嚇得在座的賓客們都捂著撲通撲通得胸口,埋怨個不停。
皇帝亦是被這猝不及防的吼叫嚇了一跳,雖說這是大臣的家務事,他不應多事。但這秦茜謠三番兩次在人前發瘋,有失德行,怎麼也忍不了了。
皇帝眉峰一挑,先是看向站在原地視若罔聞的紀楚含,看來他對這秦茜謠也沒什麼情誼,這婚事大多是紀丞相的主意,「紀楚含,你同朕說,朕為你做決定,這秦茜謠你可想娶回府上做夫人?」
紀楚含掩住睫毛下複雜的心緒,拱手道:「回聖上,楚含不想。」
一句話語驚四座,原來這丞相之子也是被強迫的,秦家和紀丞相這不是逼婚嗎。眾人嘖嘖稱奇,看向紀純飛的目光亦是意味深長。哪有這樣的爹,強迫自己兒子娶一個瘋女人,腦子是裝滿了漿糊吧。
紀純飛眸色發冷,眼看著皇帝和紀楚含一唱一和。
皇帝一拍膝蓋,不由笑道,「好!」這個紀楚含總算是和他同樣的想法了,女人一聒噪起來就好比屋檐下懸著的烏鴉,止不住地在你眼前叫囂,他是看不上秦茜謠。
皇帝略一思忖,道:「傳令下去,封秦柏楊到邊疆做督查節度使,即刻就動身。未免路途遙遠,歸期不定,府上一家男女老少一同前去,永生不得回京。」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意味深長,邊疆是什麼地方,偏僻遙遠,分配到那兒去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只是秦柏楊本來已經被革職了,現在還有個官兒做,又有什麼不滿意的。
發號完施令,秦柏楊叩頭謝恩,誰也不知道他這是喜是悲。同紀家的婚事告吹了,又在大婚這天本以為是風風光光,誰料又出了一把洋相。那廂秦茜謠還在死命地扯嗓子嘶吼,秦柏楊風采不復,上前拉著她,言語小心地哄著:「女兒,我們先回府,府上有葯來給你吃。」
秦茜謠一聽到有葯吃了,頓時就安靜下來,「爹你可別騙我,那我們快回去吧,有葯吃了紀表哥就會娶我了。」說著就蹦躂著向門外走。
秦柏楊不語,偷偷抹了一把眼淚,跟上了蹦蹦跳跳的秦茜謠。
皇帝見此,又象徵性地對紀純飛說,「愛卿不必憂心,愛卿之子能文能武、又儀錶堂堂,今日這樁婚宴雖說散了,他日朕親自出馬,為其選一個好人家。」
皇帝心道,總歸不是秦茜謠這樣的就行了。
紀純飛就算心裡再不爽,也不敢給皇帝臉色,只得畢恭畢敬地回了一句,「微臣替小兒謝過聖上掛懷。」
紀楚含冷眼瞧了他一眼,拱手對皇上說道:「啟稟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報。」
這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話音剛落,宴席就熱鬧起來樂兒。本以為今天這樁婚事成不了已經是一出好戲了,現在紀楚含卻用『父皇』、『兒臣』、這兩個稱謂,莫不是也被秦茜謠傳染髮了瘋了。
皇帝面有訝異,但紀楚含一本正經的神情讓他覺得此事必定不簡單。況且,紀楚含才說完這段話的時候,紀純飛已經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形容狠厲,他高居丞相位向來沉穩,此番卻如此反常。不叫人多心都難。
皇帝問:「紀楚含,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紀楚含面色毫無波瀾,「兒臣知道。」
「好,朕倒想聽上一聽。」
紀楚含頷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身側的太監呈給皇帝,這封書信才到了手中,皇帝瞬間就變了臉色。
紀楚含娓娓道來:「這是丞相府的紀夫人送兒臣的一件大禮,紀夫人身在紀府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終日常伴青燈禮佛,平日里除了自己的那處別院,連房門都不敢出,敢問紀丞相,你可知道為何?」
紀純飛眸色一冷,只是眼神毒辣地盯著他,不發一言。
「既然紀丞相不說,那就由紀夫人來說。」紀楚含冷笑,不多時,紀夫人已經走至跟前,她才一接觸紀純飛的眼神就渾身瑟縮,畏懼之情溢於言表,又對皇上行禮道:
「臣婦參見皇上,臣婦心底有一樁事情瞞了二十年,這二十年來臣婦日夜難眠,今時今日終於能說出來了。」紀夫人方一開口,覺得渾身舒暢:「臣婦本是出身卑微,當年能高攀到紀府不知是修了多少年的福分,可嫁到紀府來民女卻不這麼覺得。此事塵封多年臣婦本不願提起,無奈一月前,紀純飛喝醉了到臣婦房間來發瘋,威脅我若是將此事說出去,就拿白綾勒斷我的脖子。」
滿座的賓客聽到這裡,面色詫異,皇帝緊攥著手中的書信、不發一言。
「他雖是醉酒,我卻還是寢食難安,每天心驚膽戰地生怕被他悄無聲息地殺人滅口。為此,臣婦更加日夜吃齋念佛,直到紀公子找到了臣婦。」紀夫人說著,忽而有些欣慰:「我知道,紀公子是來找紀府禁地的那把鑰匙,當時我忌憚著紀純飛,沒有告訴他實情。其實我是清楚的。」
紀夫人嘆了口氣,卻無人打斷她,「紀府的禁地是趙皇后最後離世的地方,紀純飛對她有情,才留了那一處院子。那裡頭,還藏著趙皇后最後的一封託孤信。當年我眼睜睜看著紀純飛抱著趙皇后的兒子,面露狠戾之色,將那一封託孤信藏在抽屜中。被他親眼發現以後我夜不能寐,才選擇生生世世追隨佛祖。」
皇帝手中的書信被捏得皺了,紀夫人抬首,說道:「這封託孤信,是趙皇后臨死前最後的遺言,為的是讓紀純飛能夠善待自己的兒子,可紀純飛卻將皇子養在身邊,從小為他身上種下奇毒,讓他飽受折磨,又背地裡想盡方法誣陷他的名聲。紀純飛此人心思之歹毒,讓人不寒而慄。這些年他養著我,也只是知道我不敢將此事傳出去,順帶為自己培養一個大好名聲。」
紀夫人見皇帝思忖良多,便跪在地上:「此次說出這件事,臣婦自知心中有愧,知情不報亦是大罪,臣女多年不慕榮華、對這些身外之物早已不感興趣,惟願剃度出家,永生追隨我佛。望皇上成全。」
在座眾人皆知,已故的趙皇后正是紀純飛的表妹,后被納入後宮為妃,深受皇帝寵愛,最終榮寵萬千封為皇后。而紀家更是因此成為皇親國戚,自此以後走向鼎盛。
當年紀純飛所言,趙皇后受萬貴妃陷害一屍兩命,皇帝為此痛心疾首,直接將萬貴妃打入冷宮,萬家再無出頭之日。更因如此,皇帝念在紀純飛是趙皇后表親的份上,對他諸多禮待,他能做到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位,與這逃不開干係。
可現在紀夫人所言句句屬實,那紀純飛無疑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不忠不義,欺君罔上、更是殘害皇子,害得皇帝和親生兒子骨肉分離,細算起來,條條都是死罪。
紀純飛絲毫不為自己辯解,獨留面上那份狠戾之色,說不清是對著誰。皇帝更為惱怒,「來人,把紀純飛這個無恥之徒押入大牢,擇日候審!」
皇宮裡的侍衛聞言立即上前,挾制住紀純飛押著他向外走去,紀純飛不言不語,只是發出詭異的獰笑。笑聲漸行漸遠,直至聽得不清楚了,皇帝才看向紀楚含。
這是他的親生兒子,趙皇后留給他的兒子。皇帝心生悵然,素來他最寵愛趙皇后,卻因此讓她因後宮爭寵為人陷害,他一直都是愧疚的,以至於多年都不曾忘記她。
皇帝寵愛董貴妃就如同寵愛趙皇后一樣,她們有著相似的眉眼,相似的一顰一笑,所以他會為了博董貴妃一笑,動輒就修葺一座無限豪奢的行宮。
皇帝在董貴妃身上看見了趙皇后的影子,但她又不同於趙皇后,她懂得在這深宮中如何保護自己,所以他才會無所顧忌地寵愛董貴妃,可這皇后之位永遠空懸著,任是誰人都無法企及,永遠為趙皇后留著一席之地。
而現在眼前的紀楚含,他的眉眼同自己這樣相像,皇帝倏地愧疚萬分,責難自己從前竟然沒有發現。紀楚含眉眼像自己,唇角卻像趙皇后,看起來溫婉實則冷淡,屬於皇帝多年來念念不忘的趙皇后。
皇帝長嘆了一口氣,「血緣至親近在眼前,朕是老得糊塗了,你和你娘親長得如此相像,竟沒有發現。現在卻不算晚,你是朕和皇后的親骨肉,這就隨朕進宮,封為太子,取名元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