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寂靜
紀楚含一身白衫滿是鮮血,迎風死命地抓著他的衣擺,斷斷續續地說著,「大少……爺,迎風……跟隨你就想到了……想到了今天,少爺……無需自責。」
他一邊說話一邊咳嗽著,口中就吞吐出更多的鮮血,紀楚含於心不忍,擰眉道:「有什麼話,改日再說,我先帶你去看大夫。」說著,他凌厲的目光掃向候著的眾侍衛,「你們是眼瞎了嗎!還不快去找大夫!」
侍衛虎頭虎腦地應了,才急匆匆地趕出去。
這院子又回歸一片寂靜,迎風卻笑著搖著頭,嘴角血流不止,「大少爺……你……不是……老爺的……親生骨肉,其實……你是……是——」
他還沒說完,手卻無力地垂下來,紀楚含默然地閉上眼,是啊,就在剛剛,他已經都知道了。難為迎風臨死前還惦記著告訴他這些。
紀楚含默然地合上他睜開的雙目,大夫才後知後覺地被帶了過來。
「滾出去。」紀楚含為迎風整理了一把衣襟,擦拭面上狼狽得鮮血,淡淡地說道。前些日子,他還想著,迎風這小子跟了自己這麼久,準備著為他籌備一樁婚事,給他找個鐘意的姑娘,現在卻是已經晚了。
那大夫和侍衛相視一眼,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該不該動彈。
紀楚含轉頭,手上一把長劍噌地一下,掠過那大夫的耳際,落在草叢之中。大夫被嚇得不清,死裡逃生的感覺油然而生,才一鬆口氣,就聽得紀楚含言語寒冷逼人,「還留在這裡,是想給他陪葬嗎?」
大夫和侍衛一聽這話,轉眼間就跑得老遠。
迎風闔上雙目后,睡得極為安詳,若不是發僵得身體出賣了他,紀楚含恐怕要以為他這是睡著了。多可悲,風、霜、雨、雪,他身邊最後一個貼身侍衛,在臨死前昭示了他的衷心。
紀楚含站起身,轉而望向那兩人消失的方向,良久無言。
他本以為這是紀純飛派來殺他的,直到迎風和府上一眾侍衛的出現,紀楚含才知道自己想岔了。那又是何人會派人來殺他滅口,又是出於什麼動機,紀楚含站在原地,默然思忖許久。
這一次刺殺失敗打草驚蛇,紀府勢必會加大戒備森嚴,近期若是再想刺殺紀楚含,恐怕就是難上加難了,
二人跪在東宮內室得石板地上,「屬下辦事不利,還請殿下責罰。」
「你們知道就好。」元祈面無表情,「我知道你們是聽了我的吩咐,怕暴露身份,況且你們二人並非無功,還解決了他身邊的一個貼身侍衛,所以我不過多責罰你們。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二人面面相覷,卻是不敢揣度元祈的心思。
元祈蹙著眉心,眸光一凜:「都愣著幹什麼?」
紅瑤見此,便上前一步,指著那個拿刀的問道:「你是哪只手用刀?」
拿刀的答道:「左手。」
紅瑤又問那個拿劍的,「你呢,哪只手用劍?」
拿劍的答道:「右手。」
紅瑤點頭,就不說話了。
元祈忽地唇角一勾,亦不開口。兩人相視一眼,不由恍然大悟,雖面有難色,索性心一橫,拿刀的揮刀砍下右手,拿劍的揮劍砍下左手,兩人忍著痛意,鮮血四濺,兩隻手掉在地面上,看起來異常可怖。
元祈耐不住好奇,看了紅瑤一眼,卻見她眉頭也沒蹙鎮定自若,心中更多了幾分欣賞。
兩個人告了罪,元祈心滿意足,就讓二人退下,順帶著再把自己砍下的手帶走。
這倆人走後,屋子裡還是散不去的血腥味,紅瑤便上前把槅扇推開,又加了一抹熏香,驅散了室內的血腥味。
地面上還沾染著已經幹了的血跡,暗紅色尤為顯眼。紅瑤面不改色,隨手叫了幾個宮女進來擦地,那宮女顫顫巍巍地,滿是怯意,紅瑤便上前安撫她,「你別怕,這是別人的血,若是你再害怕得話,只怕就是你的血了。」
宮女聞言,心頭恐懼更甚,面上卻再不敢哆哆嗦嗦,盡心儘力地擦拭著地上的森森血跡。
元祈不由輕笑出聲,便把紅瑤叫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讚不絕口:「真是個妙人。」
「殿下過譽了。」
元祈淡淡一笑,再不言語。
一晃一月有餘,距離紀秦兩家的婚期越來越近,這中間卻也傳出了另外兩樁喜事。
第一樁喜事是當今四皇子要盧將軍的愛女盧依依結親,據傳這位盧家小姐,生在將相家,自是巾幗不讓鬚眉,在前些日子的宮宴之時大出風頭,深得皇帝讚揚。況且以盧將軍在朝中的地位,這一樁聯姻是兩全其美。四皇子可以借著盧家的兵權掌握在朝中的勢力,盧家也可以攀上皇親,更上一層樓。
況且四皇子和盧家小姐郎才女貌,亦是金童玉女般配的緊。而且有了兵權這一通行證,看客們紛紛猜測,四皇子亦是太子的不二人選,將來繼承大統只是早晚的事。
第二樁喜事是秦王的愛女懷玉郡主和當朝太傅的長子薛銘宇結親,懷玉郡主被秦王奉為掌上明珠,這事眾人皆知,兩家的家世也沒什麼出入,看起來倒也是般配。
只是怎麼都覺得不對勁,據傳懷玉郡主思慕紀家少爺許久,本以為這倆人能成,哪想紀秦兩家婚期更近,都沒什麼變卦,看來約莫是懷玉郡主落花有情、流水無意,才退而求其次,決定嫁給太傅之子罷了。
近來這兩出熱鬧的喜事被茶館里的說書人略一修改,而廣為流傳。
紀楚含後知後覺,才知道江詞要和薛銘宇結親了。
從別人口中得知此事,別是一般滋味。一個月未曾聽聞江詞的消息,他到王府登門拜訪,卻被避而不見。他寄給江詞的書信,被悉數退回。紀楚含差點以為,江詞是人間蒸發了。
可現在傳出來的消息卻是,江詞要嫁給薛銘宇了,就如他從前一直所擔心的那樣。
她是不是誤會他了,紀楚含不知怎地,腦海中冒出許多亂七八糟的思緒,他曾對江詞說要她等他,他會處理好一切。他等了許久,只等著大婚那日當眾宣布那件事情,可現在,江詞卻不願意等了,她要嫁給別人了。
紀楚含這樣想著,忽而有些悵然。從茶樓出來,面前正對著一家酒館,他隻身一人走進去,接連點了幾罈子好酒,只想著一飲而盡,不醉不歸。
都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紀楚含喝了一壇又一壇,面色微醺,才稍有醉意。但他出來時天色已晚,酒館已經快到了打烊的時候,酒館的掌柜看他是個散財的,思量了半晌還是沒上前,就見他一杯接著一杯,完全沒有間隙,人都喝得醉了,卻還維持著喝酒的動作。
門口又有人要走進來,掌柜的沒仔細看,就不耐煩地說道:「打烊了打烊了,天色已晚,這位客官還是回去吧。」
「我不是來喝酒的。」赫然是一道清冷的女聲,掌柜的聞言看去,這個女子一襲桃紅色長裙,面上不施粉黛,亦是美艷絕倫,外頭都是寒冬了,她穿得這麼單薄,都不冷么。
掌柜的看她看得呆了,她卻瞧都沒瞧他一眼,指著紀楚含說道:「我是來帶他走得。」
說完她隨手扔了一個錢袋子,掌柜的撿起,頓時雙眼放光,裡面裝著一百兩銀子,他啃了一個銀錠子,鉻得牙疼,殷勤地說道:「可以,可以,您請。」
紅瑤於是走上前,攙起喝得爛醉如泥得紀楚含,紀楚含眼前一片模糊,朦朧間只瞧見一抹桃紅色的衣領,對了,他曾送過江詞這樣一件桃紅色羅裙。是江詞,她竟然來了。
「小詞,你來了。」紀楚含輕聲喚著,整個人搭在紅瑤身上,紅瑤扶起他稍微有些吃力,艱難地向外頭走著,卻道:「嗯,我來了。」
紀楚含於是心滿意足地在她臉頰上啄了一口,紅瑤不由怔愣了一瞬,卻見他未有所覺,還痴痴地念著。
附近恰後有一處客棧,紅瑤走進門,拿出一錠銀子,見小二眼睛放著光,淡淡地說:「要一間上房,我們兩個住。」
「好好好,客官您請。」
紅瑤攙扶著紀楚含到了客棧屋內,關上門,擦了一把額際上得薄汗。休息片刻,她上前脫下紀楚含的短靴、外衫、裡衣,還有……褻衣,又褪下自己一身單薄的羅裙,默然地躺在他身側,蓋上被子。
屋內燒著火爐,窗外寂靜無聲,不過一會兒,就沉沉地睡熟了。
直至日上三竿了,外頭的日頭毒辣,光線灑在臉上,紀楚含才醒過來。他睜開眼,一陣頭疼欲裂,昨夜是怎麼回事。他揉著眉心,恍然想起,自己似乎是聽到江詞要嫁給薛銘宇的消息,就有些失控了,只記得酒一杯接著一杯,然後……然後就沒了意識。
末了,他忽然想到,恍惚間還夢到了江詞,他一時哭笑不得,真是喝得醉了,總想這些有的沒的。
靜默中傳來一道突兀的女聲,「你醒了。」
紀楚含呼吸一滯,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