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劃開界限
紀楚含方一踏進紀府的大門,靜下心來,拋開了腦中混亂的思緒。
他此次回府,實則是回來求證一件事情。與迎風這一次會面,他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答案,但卻還需要一樁證據。
府上的西院住著他常年不曾謀面的生母紀夫人,紀楚含略一思忖,徑直朝著西院走去。
西院空空蕩蕩得,院內儉樸、沒什麼擺設,隔著老遠走進來就迎面撲鼻一縷檀香。
算起來紀楚含自記事以來,只見過紀夫人一面。那時他年紀尚幼,不懂得為何整日見不著自己的娘親,夫子講『卧冰求鯉』,說是孝心能感動天地,紀楚含卻在疑惑,為何自己沒有娘親。
問過府上的紀管家才知道,哦,原來他也是有娘的孩子。只是娘親信佛,常年住在西院里不出來。幼時的紀楚含耐不住好奇心,趁著午休的間隙,偷偷地跑到西院去,誰也沒告訴。
走到門口,瞧見裡頭跪拜著一個女子,虔誠地禱告祈福,他正欲上前,卻被紀純飛逮了個正著。
後來被家法抽了一頓鞭子,紀楚含也安分了,就再沒去西院看過紀夫人。
思索間,敞開的大門近在眼前,紀楚含踏過了門檻,走進了堂內。
女聲吟頌著細碎低聲的經文,隔著一塊布簾依稀可以看清。裡頭的紀夫人衣著樸素,打扮儉樸,髮髻上連一塊玉簪子都沒有,面容慈祥安靜,闔著雙目,正轉動著手腕上的佛珠串。
身為一個母親,到底是出於什麼緣由,才會二十年來深居簡出,寧願常伴青燈古佛,也不願見自己的兒子一面呢?除非……
紀楚含掀開布簾,在這一連串禱告中開口委實有些突兀,但他無法,只得說道:「夫人,楚含來看您了。」
紀夫人沒料想會有人突然出現,嚇得打了個戰慄,手上的力道一松,佛珠串掉落在地,珠串的繩子輕而易舉地斷了線。21粒念珠,是佛教中代表本有的十地與修身之十地及佛果,現在狼狽地分佈在各個角落,全因眼前的這位不速之客。
倒沒想到自己竟然這樣可怕,紀楚含淡淡一笑,「打擾紀夫人了,此番楚含前來,實則是為了求證一件事情。」
他喚她夫人,無形之中已經劃開了界限。紀夫人擦了一把面上的冷汗,掩飾自己的失態,數年來未曾見過紀楚含,若不是他自報家門,她還不知道他是誰。她鎮定下來,問道:「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東院有間廂房是府上的禁地,常年未曾打開過,敢問夫人可知道這其中緣由?」
紀夫人聞言面色稍顯緊張,眼睛四處飄來飄去,「你問這個做什麼。」
紀楚含見此心中的猜疑更加得到落實,便也不再難為紀夫人,行了個禮說道:「今日楚含驚擾了夫人,這裡先給紀夫人賠不是了。」
「哪裡哪裡。」紀夫人尷尬地笑著,這份客氣疏離哪裡是一對母子該有的相處方式,紀楚含心中有了思量,便匆匆地從西院離開了。
紀夫人見紀楚含走得遠了,心中才鬆了一口氣。這是怎麼了,一天以來,紀純飛和紀楚含爭先來她這裡鬧騰,本以為紀楚含也和紀純飛一樣,是來這裡耍瘋的,還好不是。
末了,想到紀純飛早上來此的一番話,渾身上下倏地不寒而慄。
二十年前,她得知了那個秘密,自此以後開始信佛,再不敢涉入紀府後院的事務。她不過是挂名的丞相夫人,她心裡清楚,所以從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地守在佛祖跟前,虔誠禱告,可就算是這樣,紀純飛卻還是要雞蛋裡挑骨頭。
她安分守己了二十年,紀純飛卻還來此處威脅要殺了她,這讓她如何能不怕……
而這次相見,前來的紀楚含與紀純飛完全不是一樣的人,或許他能夠解救她這個挂名夫人岌岌可危的境遇。紀夫人猶豫著思索片刻,望向窗外,紀楚含早就走得遠了,她思前想後,
心中有了一番盤算。
東宮內,元祈聽完李忠的彙報過後,良久無言。
沒想到偶然間竟是得出了這麼一樁秘辛,而且,這次直接關乎到他自身,這是元祈萬萬沒有想到的。
李忠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他從未講過四殿下的面色如此沉重,卻聽得元祈說道:「你下去吧,查出這件事是大功一件,自己去呂公公那兒領賞。」
「屬下多謝四殿下賞賜。」李忠說完,轉身之時,元祈卻叫住他,「等等,此事不可說與其他人,尤其是郡主。若是傳了出去——」他眸光一凜,冷冷道:「你知道後果。」
李忠趕忙轉過身表忠心:「四殿下放心,屬下時刻謹記,絕不會泄露半分。」
元祈擺擺手,便讓他下去了。
不一會兒,紅瑤上前呈上一壺沁人心脾得葡萄美酒,為元祈倒入一盞夜光杯中,道:「殿下請用。」
元祈接過,甜膩適中、唇齒留香,當真是美酒。他似笑非笑:「你怎麼知道我此時想喝的是酒,卻不是茶?」
「奴婢不過是區區一個宮女,豈敢揣度殿下的心思,只是湊巧罷了。」
「你但說無妨。」
紅瑤道:「奴婢的家裡種植農田,在雜草才冒出來的時候爹娘就告訴我,要農工們早早將雜草清理個乾淨,若是雜草長得高了,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再除去雜草就難上加難了。奴婢的爹娘沒什麼學識,也懂得防微杜漸。殿下英明,自然也是懂得防患於未然這樣的道理。」
見元祈不語,眼底噙著玩味的笑意,紅瑤又一番告罪,「奴婢才疏學淺,讓殿下見笑了。」
「確實有罪。」元祈淡淡道。
紅瑤聞言立時跪倒在地,「奴婢多嘴,還請殿下責罰。」
「你可知道你錯在哪裡了?」
紅瑤踟躕著,「奴婢……」
元祈打斷她,唇邊笑意不明:「我問的是你怎麼猜到我想喝酒,你卻答非所問,該罰該罰。」
紅瑤鬆了一口氣,卻見元祈笑意正濃,凝視著她說:「起來吧,如此一朵解語花,我怎麼能忍心讓你受罰呢?」頓了頓,他長嘆了一口氣,道:「防微杜漸,我也是這樣想的。」
當天夜裡,紀楚含就收到了紀夫人送來的一項『大禮』,他細細地把這份大禮看了個清楚,每一個字的筆劃都不放過。燭火搖曳,眼睛酸痛,他終是放下了這份大禮。
紀夫人此番示好,實則是為了她自身的安危做打算,紀楚含心中清楚。
還有不到一個月,他和秦茜謠的婚宴就要舉辦。這幾日紀純飛忙於發放請帖,和置辦婚宴上的諸多事宜,無暇顧忌他。這樣更好,那就等著大婚那日,將此事公之於眾,讓紀純飛多年來積累的聲望毀於一旦。
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紀楚含手中的捲軸捏得越來越用力,多年來積壓的怨氣在心底噴薄而出,他幾欲控制不住自己。大丈夫要忍常人所不能忍,紀楚含鎮定下來,他要忍到大婚當日一舉揭發他的惡行,若非如此,他難消怒氣。
思索間,本是明亮的燭台忽而被風吹滅。
房內陷入漆黑一片,紀楚含坐在原位,不動。
一道劍氣以磅礴之勢直擊他的眼角,借著月色,銀色的劍光分外顯眼,紀楚含躲過這一輪攻勢,不料另一側還有人等著他。
那人手執彎月刀,這兩人雙雙一身夜行衣,掩面行事,看來是沖著他來的了。刀光劍影下,二人出手迅速,功夫皆是上乘,這功力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招招直逼要害。紀楚含一柄長劍出鞘,但以一敵二,卻是稍顯吃力。
過了幾個回合,先是迎風聽到了這邊的響動,長劍出手,稍微挽回了些許頹勢,但紀楚含大病初癒,若是換了從前,打倒其中一人想必不是問題,但這兩人一齊出擊,配合得天衣無縫,他和迎風完全沒有贏得可能。
這兩人見拖延的時間太長,未免再招來其他人。於是轉換了戰術,不管那邊的迎風如何糾纏,兩人刀劍合璧直擊紀楚含得胸膛。
紀楚含在左右夾擊下,先是被執刀人傷了肩頭,而後被執劍人傷了肋骨,兩相夾擊下,兩人刀劍合體,雙雙湧向他。紀楚含卻已經沒有力氣再躲,正欲以劍相抵,拼他個魚死網破,卻見刀劍距離自己愈發近時,眼前橫空出現一人,直直地為他擋住了這兩項襲擊。
正是刀劍滲入皮肉的聲音,迎風擋在他跟前,血如泉涌,口中吐出一股鮮血,噴濺在紀楚含的臉上、衣襟上還有衣擺上。
他腹中插著一刀一劍,距離紀楚含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紀楚含眸中隱忍著痛意,卻見一行侍衛手中舉著火把向此處趕來,那兩個刺客見此,輕功一躍就逃離得老遠。
紀楚含卻沒有時間去追趕他們,迎風得腹部不住地流動著鮮血,鮮血浸滿了他的牙齒,看起來尤為猙獰,他艱難地掙扎著想要開口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