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誤會
薛銘宇說完,起身就欲離去。他走至門口,才聽得紀楚含說道:
「我沒有誤會她,是薛兄誤會我了。」
他推開門,這一天黃昏已近,天邊餘霞成綺,紅艷的晚霞灑在人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輝。他動身,走進這一片霞光籠罩中。
薛銘宇不知道這一番話有何用處,但他看不慣紀楚含對待江詞忽冷忽熱得態度。說出來也罷,或許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他喜歡江詞,又沒有什麼錯處,他不想這份感情成為江詞和紀楚含前行的絆腳石。
而房內的紀楚含卻在無限回味薛銘宇方才所說的一番話,江詞又在他背後默默付出了什麼,他忍受不了薛銘宇指責他的態度,可忍受歸忍受,紀楚含不得不承認,薛銘宇所說的都是事實。
擔心體內的毒會危及性命,所以紀楚含想著推開江詞,讓她去尋覓一個好歸宿,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面對江詞時常卻狠不下心,有時卻想著知足常樂,過好一天是一天。不可謂不自私。
紀楚含抓起一個蜜餞塞進嘴裡,過去他時常不理解江詞為什麼喜歡吃這種東西,還有馬蹄糕,她慣喜歡那些甜膩的吃食。口中的蜜餞化開來,甜味頓時纏繞在味蕾中,他不由皺眉,「果然是女人,這也太甜了。」
但才過一會兒,卻是沖淡了解藥的苦味。回味許久,愈發覺得甜蜜美好。從來好事天生儉,自古瓜兒苦后甜。紀楚含略一思忖,心中下定了決心。
而王府外,紀純飛待妻兒不好這事兒外頭傳得正凶,隨著老百姓的添油加醋,演變成了紀純飛虐待妻兒,紀夫人被紀純飛打得前去朝拜佛祖,紀楚含被紀純飛打得身負重傷,才會躲著紀純飛,到王府上療傷。紀純飛在紀府聽著這些可笑的流言,心生憤慨,一連串的瓷器都不幸落地,摔成一地殘渣,「一群愚民!以訛傳訛!別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迎風拱手:「老爺可需要屬下前去處理?」
紀純飛揚眉,布滿皺紋的一張臉滿是揶揄:「處理?你可是有什麼好計策?把京城的百姓全都殺個精光嗎?」
「但憑老爺吩咐。」
「罷了,最難堵住的就是百姓的悠悠眾口,這手筆必定出自秦王之手,你且前去王府,把那些侍衛都帶回來罷。」
「屬下聽命。」迎風掉頭就走,又聽紀純飛叫住他,「順便打聽下,他現在活著沒有,還能活多久。」
「是。」
紀純飛擺擺手,迎風便告退了。
迎風隻身一人趕到王府,門前還擁著諸多的丞相府守衛,他上前吩咐了紀純飛的口信,幾百個侍衛面面相覷,心道終於可以走了。為了在此處守著,一直以來可是滴水未進。
這群侍衛散了,王府門前頓時空曠了不少,迎風走上前,守門的攔住他,他說道:「在下是紀公子的貼身侍衛迎風,煩請這位大哥通傳一下。在下有要事要求見我們大公子。」
「你站在這等一會兒。」
迎風道:「多謝這位大哥。」
守門的第一時間先去找到了江詞,「大小姐,門口有個叫迎風的,說是要去見紀家大公子,您看這放不放行?」
迎風不是紀純飛的人嗎,他現在來幹什麼,八成是來打探紀楚含的消息好回去通報罷。江詞厭惡地擺擺手,「讓他走吧,就說我們王府門檻高,容不得兩面三刀的人進來。」
她這才說完,守門的面色為難,大小姐就知道難為他,這話讓他怎麼通傳。
「讓他進來罷,我想見一見他。」身後突兀地響起一道男聲,沉靜而淡然,江詞抬眼,不由心頭一喜,「楚含,你怎麼過來了?身子可是好些了?」
「好些了,若非如此,怎麼敢好意思來見郡主?」
江詞看在眼中,眼前人神采奕奕、容光煥發,眼神是不會騙人的,況且他現在還有閑心和他打趣。果然,她這兩碗血沒白奉上,江詞在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未免夜長夢多,拖延他體內的毒性,明日就再割兩碗血。兩碗不夠,那就三碗,沒關係她現在狀態好得很,多一碗也沒什麼大礙。
江詞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出神了許久。等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紀楚含一直定定地看著她。江詞不確定地摸了一把臉,「怎麼了,一直看著我,我臉上有什麼東西不成。」
「沒有。」紀楚含搖搖頭,忽而淡淡一笑:「真是國色天香。」
這人怎麼了,今天嘴這麼甜,江詞感覺自己臉色像個害羞的紅柿子,嬌滴滴得能滴出血來,她捂著臉,嬌羞得不像話,「你今兒個這是怎麼了?嘴這麼甜,蜜餞兒吃多了吧。」
「郡主你說什麼?」紀楚含佯裝不知,湊上前,越來越近,近得灼熱的氣息都噴洒在臉上。江詞認命地閉上眼,想象著此時此刻該有的畫面,卻不知紀楚含捻了一把她身後的花枝杈,強忍著笑意,「郡主莫非也贊同紀某所言,認為這花是國色天香?」
江詞睜開眼,見他手上捏著那根枝杈,唇邊笑意更盛。但這花不過冒了個花骨朵,哪裡擔得起國色天香,她心知這個壞腸子又想著法子戲弄自己,就等著她會錯意才開心。她板著臉,佯裝發怒道:「紀家公子一肚子壞水,和初見時沒什麼兩樣。」
紀楚含便笑道,「郡主也一向性情中人,沒什麼兩樣。」
他今日真是興緻高,江詞正欲再和他打趣一會兒,下人卻前來通報,說是迎風到了院門口,原來她方才愣神那會兒,守門的已經按照紀楚含的吩咐將他傳進來了。
她不由疑惑,「你不是知道他是你爹的人嗎,既如此,為何還要傳他進來?」
「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就不能現在說嗎,江詞在心中白了他一眼,果不其然,該有的臭毛病一樣都不會改,他還是這麼喜歡故弄玄虛。
思緒間,迎風已經走至跟前。這一來,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江詞暗忖,這可是石板地面啊,膝蓋不會磕破了吧,聽在耳中都覺得疼。
「大少爺,屬下前來告罪。」
紀楚含坐在亭中悠然自得,把玩著才摘下來的那根花枝,「那你說說,你何罪之有?」
「屬下愧對大少爺多年來的照拂,一直以來為老爺監視大少爺的一舉一動,屬下愧對大少爺的大恩大德!」迎風說著,又『鐺』得一聲磕了個響頭,震得江詞手中的茶碗都抖了三抖。
「四個土匪頭子是你殺得?」
「是,他們和官府多有勾結,這些人多是老爺的門生,牽連頗多,老爺讓我除之後快。」
"誘蜂箱被盜一事與你可有干係?"
"此事……實乃雲煥所為。"
"原來雲煥也是我爹的人。"紀楚含唇邊似笑非笑,說不上是什麼意味。
迎風踟躕著,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大少爺,迎風還有一言。大少爺多年來飽受折磨的無名毒,實則……實則為老爺所下。"
這個消息無疑是一顆重磅炸彈,江詞一時情緒跌宕,久久不能平靜。她不由看向紀楚含,沉著一張臉,絲毫看不出情緒波動。但誰又能知道他隱藏在心底的失望。
明明是生身父母,血緣相連,骨肉情深,到底是出於怎樣的緣由,會這般待他。
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江詞倏地想到那張與他相像的一張臉,難道,紀楚含實際是皇帝的血肉至親?
卻聽得迎風說道:"大少爺,屬下自知做了許多對不起大少爺的事情,還請大少爺給屬下一個將功抵罪的機會,屬下以後還想繼續跟著大少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迎風跪伏在地,許久才聽得上頭傳來一聲淡漠的嗓音,"你起來吧,從小你就跟隨我,我信你。"
這話語冷淡聽在耳中卻仿若天籟,迎風又眾眾地磕了兩個響頭,聽得江詞一陣心驚肉跳。果不其然,他這一抬頭,額頭上一片血跡,血肉模糊,看得讓人觸目驚心。
江詞道:"不會是紀老爺讓你過來假裝投靠紀楚含吧。"
迎風急了,舉起右手四指,"迎風的忠誠天地日月可鑒,如若今日有半句假話,就不得好死,墮入十八層地獄——"
"打住,打住。"江詞打斷他,一言不合發什麼誓啊,還什麼不得好死,這也太幼稚了,她內心揶揄,話倒是一句都不敢說。她看向紀楚含,他一向器重迎風,興許他自有決斷。
紀楚含神情淡漠,眉眼疏離,"起來吧,你此番前來,肯定是我爹授意的吧,那你告訴我,我爹派你來做什麼?"
迎風站起身,猶豫半晌,還是說道:"老爺的原話是看看少爺你還活著沒有,若是還活著,就看看還能活多久。"迎風說著邊打量紀楚含的神色,見他面色微變,越說聲音越低。
江詞聞言不由心驚,這個爹當的也是沒誰了,她轉而望向紀楚含,只見他良久無言,但手上卻不自覺加大了力道,那枝才被他說成是國色天香的枝杈,早已不自覺地被掰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