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苛責

  自從冷鏡丞參加這場宮宴之後,卻是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冷家上下更是連他的人影都沒見過。冷家這又不好前去皇宮打聽,自己兒子丟了,總不能去找皇帝討說法吧。


  但這一連好幾天了,這孩子可是冷家的獨苗,向來不需要人操心,這是怎麼回事。三日後,冷老爺終是按捺不住了,老來得子,他不能容忍失去這個兒子。他派人前去打聽宮宴那日冷鏡丞可曾出過宮門,答案當然是沒有。


  冷老爺年紀大了,但頭腦卻還清醒,他拖著年邁的身子懷揣著想好的貢品,前去求見皇帝。皇上卻在這幾日同董貴妃出巡泛舟畫舫了,退而求其次,冷老爺只好前去求見四皇子元祈。


  東宮內。


  冷老爺弓著身子,行禮道:「老臣參見四皇子,此番前來,正有寶物呈上,還請殿下笑納。」


  元祈身邊又換了一個宮女,名叫紅瑤,比尋常的宮女要機靈些,她接過檀木盒,呈給元祈。元祈打開盒子,殿內頓時光華四溢,流光耀眼,赫然是一顆夜明珠,足足又一個拳頭那麼大,看來這冷家卻是下了血本了。「這夜明珠價值連城,無功不受祿,說吧,有什麼事?」


  冷老爺面露難色:「實不相瞞,老臣的兒子自打宮宴那日後就不見蹤影,還請四殿下下令調查,幫老臣找到兒子。」


  元祈道:「冷淵,你在朝為官半輩子,難道不懂得朝廷中最忌私相授受,這夜明珠不日就將充當國庫,至於你,居然敢行賄到我頭上了,來人!將其押入大牢。」


  立馬就有侍衛上前壓制住他,冷淵驚恐萬分,接連求饒,受著侍衛的挾制老態龍鍾,難移步伐。元祈又道:「冷淵,你一個小小的吏部右侍郎,年俸不過爾爾,是如何得來的這夜明珠,這背地裡必定沒少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把他押到大理寺交由審判。」


  「四皇子,微臣冤枉啊,微臣冤枉!」


  再沒有人理他,侍衛毫不客氣地拖著他的身子向外走,哀嚎得聲音漸行漸遠,東宮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


  紀府內。


  宮宴那日秦茜謠的御前失禮早就傳了個遍,按理來說,秦家現在毫無地位可言,紀秦兩家的聯姻算是作廢了。但今日另人意外的是,院內的下人前來通傳,秦柏楊竟然又來府上做客了。


  興許是在商討解除婚約的事宜,紀楚含便沒放在心上,但小廝前來通報,說是秦柏楊想要見上他一面,他一時心下生疑,放下手上的捲軸前往正堂。


  不過幾日,曾經無限風光的秦家毀於一旦,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聲沒了,頭頂的烏紗帽也沒了,這個站在眼前年逾半百的秦柏楊,兩鬢有些斑白,額間摻了幾縷白髮,看起來甚顯老態。但面上卻笑得愈發開懷,紀楚含眉峰一挑,看向坐在高處的紀純飛。


  他又在謀划著什麼,今時今日難道還要他娶秦茜謠嗎,那個表裡不一的表妹,從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江詞以後,他早就厭惡透了,她就算是貌若天仙又如何。但紀純飛不言不語,秦柏楊站起身,走上前把著他的胳膊,尤為親近。


  「楚含啊,舅爺就知道你們紀家不會落井下石,現在好了,舅爺回去就為茜謠置辦嫁妝,雖然我們秦家破落了,但絕不會貪占你們紀家半分資產。以後的路還長,秦家絕對不會一直這麼沒落下去,只要有紀家的照拂,舅爺早晚會復職為朝廷效力。」


  紀楚含心情頓時沉到了谷底,他沉著臉色,隱忍著不發作。直到秦柏楊起身離開,才問向紀純飛,「秦茜謠已經得了失心瘋,秦家又沒落了,不知道爹是出於什麼考量,堅持讓兩家結親。而我和江詞兩情相悅,我提出要娶江詞,爹卻不同意,敢問爹,這是為何?」


  「富貴榮華皆為虛妄,豈能因為江詞是秦王的愛女,我們紀家就攀附權貴,紀家和秦家相交數十載,不是秦王的身份就能夠比得上的。」


  紀楚含不由冷笑,「那爹難道絲毫不在乎我怎麼想,我不想娶秦茜謠,這是您兒子的想法,您可曾考慮過?既然爹惦記著兩家相交的情誼,不如你把秦茜謠娶了算了!」


  「混賬!」紀純飛怒氣上涌,將桌上的茶具悉數扔在地上,破碎的瓷片一片殘骸,他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輪得到你說話的份兒!此事不容商議,你就等著八抬大轎,乖乖娶秦茜謠過門吧。」


  緊攥的拳頭由於用力過度而骨節分明,紀楚含咬著后槽牙,從牙縫擠出一句『兒子告退』,匆匆拂袖離去。


  從小紀純飛就待他嚴苛,這也就罷了,他只當紀純飛是望子成龍,苛責是對他好。那現在呢,細細想來,從來紀純飛都沒有在乎過紀楚含是怎麼想,他只是在培養一個對自己有用的沒有感情的傀儡。


  他走到庭院中,楊柳垂頭,他一拳打在樹身上,拳頭上滲出絲絲血跡,他毫不在意。紀楚含冷靜下來,腦海中的條理逐漸清晰,近來困惑許久得諸多事宜卻彷彿串成了一條線。


  上次江詞的真實身份被薛銘宇發現,紀純飛卻在第一時間得知了這件事情,他一向不關注後院的瑣事,更不會在意一個小小的丫鬟,那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先前紀楚含就知道自己身邊出了內奸,現在想來竟然和紀純飛逃不開干係了。


  見紀楚含站在楊柳邊發獃,迎風走至他跟前,有些驚訝,擔憂道:「大少爺,您受傷了,可需要包紮?」


  紀楚含淡漠的眼神掃向他,他沒來由心頭一慌,眼神躲閃,「大少爺,可是出了什麼事?」


  「無事,我有事要出府。」


  「那迎風即刻就去備馬,大少爺打算去往何處?」


  「秦王府。」


  迎風不經意地一抬眼,紀楚含敏銳地察覺到,還真叫他給猜著了,心中冷笑陣陣,「你看著我做什麼?」


  迎風垂首:「屬下不敢。」


  「不敢就去備馬。」紀楚含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拳頭上幾處傷口肆意,還摻著樹杈上的木頭渣子,他不管不顧,徑直向紀府的大門口走去。


  但他才走到大門口,把守的侍衛卻多了兩排,丞相府還從來沒做到過這份上,這麼森嚴的守衛究竟是防著誰呢,他走上前,兩排侍衛手中的刀劍交叉阻攔他,他怒極反笑:「你們敢攔我?」


  領頭的侍衛上前拱手恭聲道:「啟稟大少爺,老爺有吩咐,下令禁止大少爺外出,在府上好好養傷,還請大少爺不要難為屬下。」


  養傷,他是何時得知自己中毒的?紀楚含眼底儘是嘲弄和冷漠:「我這才剛出來,你們是從何處得知我要出府?」他回身,迎風牽著一匹馬正在身後候著,面上是謙卑和恭敬,但他卻恍若從那張臉上看出了譏諷,彷彿在嘲笑他的愚笨無知。


  在他身邊待了這麼久的侍衛居然是紀純飛的人,表面上保護他實則是為了監視,可笑他還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同他多年來出生入死得兄弟,竟然是為了騙取他的信任,為他那個親爹紀純飛彙報一切。


  他抬首仰望紀府高懸的匾額,這個他從小打大生活的地方,他從來未曾在此處察覺到絲毫溫暖,都比不上在青雲山莊的那些時日,起碼那裡有從小疼愛他的祖母,起碼在那裡他遇見了江詞。


  兩排侍衛低著頭一聲不吭,他忽而笑了笑,「迎風,他們不敢答話,你來告訴我如何?」


  「……屬下……屬下不知。」


  紀楚含心中頓時湧起一陣失望,迎風低眉順目得模樣讓他煩躁,這兩排侍衛畢恭畢敬得神情也讓他不耐,他不發一言,自顧自地走回了庭院中。


  他坐在涼亭中,忽然覺得這裡是從未有過的陌生,他生活在此處近二十年,竟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他靠在石柱上,涼風習習,眼看著天色一點點變黑,夜裡風涼,他卻恍若絲毫察覺不到。


  「大少爺,廚房做了晚飯送過來。」身後迎風說道。


  紀楚含心不在焉地答道:「放桌上,你下去吧。」


  等了許久卻未聽到腳步離開的聲響,他轉頭,眸光一凜,「你沒聽到我說話?」


  迎風忙道:「屬下知錯,大少爺如今身子抱恙,屬下只是擔心大少爺再受冷風侵襲,感染了風寒,還請大少爺到房中歇息。」


  忠心耿耿感天動地,紀楚含差點笑出聲來,他都被自己發現了居然還在做這些表面功夫,不愧紀純飛會選他在自己身邊做內奸。


  「好,說的有理,那就都聽你的。」紀楚含站起身,倏地一陣頭疼,眼前一瞬間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晰,體內彷彿是又萬千個蟲子在爬行,嗤咬他的血肉,他痛苦萬分,掙扎著背靠在石柱上,身子卻無力地一點點下滑。


  「大少爺可是毒發了?屬下現在就去叫雲煥過來!」


  迎風立刻動身,待他消失在眼前,紀楚含才若無其事地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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