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揣著明白裝糊塗
門口一人身形頎長,一襲白衫已是無限風華,紀楚含站在那裡,就治好了江詞所有的睏倦和苦惱。今天天氣好,初升的朝陽普照大地,稀稀落落地灑在他臉上,光影斑駁,俊秀的面上有幾分蒼白,他走上前,笑了笑,「我正打算叫醒你。」
一想到昨天晚上她醒來,房內卻空無一人,江詞就沒來由一陣煩躁,「昨天晚上,我醒了一陣,但是沒見著你,你去哪了?」
「屋子太悶了,我出去透透氣。」紀楚含坐在圓桌前,正欲端起茶壺倒一杯茶,手卻有些脫力,他見江詞沒注意,默然地放下茶壺,裝作若無其事。
「哦」江詞賭氣似的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個字,躺在床上也不起身,別開臉再不看他。
即便是露著張側臉也能看見她撅得老高的嘴唇,紀楚含不由啞然失笑,什麼時候她居然這麼小孩兒心性了,也是,她能和西街的八歲小毛孩子玩起來,這心智又能成熟到哪兒去。
他的笑聲落在耳中,江詞更為火大,她轉過臉,倏地心生委屈:「有什麼好笑的!你知不知道我昨夜沒見著你有多害怕,我還擔心你是出事了,誰知道你自己跑出去散心去了,我自己在房裡擔心得大半夜睡不著覺!」
她忿忿不平地宣洩著她的不滿,殊不知昨夜他也在角落裡遭受著同樣的折磨。紀楚含驀地站起身,她幾欲垂淚的神情看在眼中讓人心疼,他上前抱住她,柔聲說道:「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江詞一時無言,靠在紀楚含的懷抱中總有著無限安穩,大半的脾氣也消失殆盡。賴在他懷裡好一會兒,覺得身子都有些麻了,既然他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那就順了他的意吧,江詞於是放開他,堵著氣說道:「既然你誠心實意地同我道歉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了你吧。」
好吧好吧那就順了你的意罷。紀楚含無奈地搖搖頭,笑道:「宮門開了,你洗漱一番,我送你回府罷。」
江詞點點頭,瞬間清醒,差點忘了自己還未洗臉,忽而有些心慌,不會眼屎還在眼眶裡被紀楚含給看見了吧,真是毀形象,沒臉見人了。她於是轉過頭,擺著手推紀楚含離開:「知道了,你快出去,叫個丫頭進來,我要洗臉。」
「沒有眼屎。」
「……快出去。」
紀楚含憋著笑,瞧見江詞發紅的耳根子煞是可愛,就不再逗她,推門離開了。
江詞兀自沉浸於尷尬之中,忽聽得吱呀地開門聲,興許的送熱水的宮女進來了,她背對著捂著臉,「放下水盆就出去吧。」
許久卻不見人應聲,江詞頗有些不耐,「怎麼回事?」她轉身一抬眼,就愣在原地,元祈正坐在圓桌前悠閑自得地品著茶,完全不把她當回事。
想起昨夜他的異常,江詞還有些不解,現在他又一大早出現在這裡,這是怎麼回事,她不由疑惑,「四哥這一大早就來此處作甚?」
「這裡是東宮,我的寢殿,我還要問妹妹為何出現在這裡呢?」
揣著明白裝糊塗,江詞對這個元祈真是無語了,於是她說道:「多謝四哥昨夜收留我在此處歇息,待會兒我就走了,四哥可否先出去,容我洗漱片刻?」
元祈不動。
江詞不由蹙眉,面色不悅:「四哥這是何意?」
「敢問妹妹,昨日為何會出現在冷宮附近?」
江詞心口咯噔一聲,突突地跳動個不停,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看來元祈是已經在懷疑她了。
元祈目光咄咄逼人,「我昨夜派人四處巡邏,附近均沒有閑雜人等,只有突然出現的妹妹和冷鏡丞,據冷鏡丞所說,他是跟著妹妹的蹤跡才到了冷宮附近,那妹妹呢,好端端你為何要去冷宮呢?」
江詞雙手緊捏著被角,後背起了一層薄汗,面上卻強作冷靜,「四哥問這個做什麼,這皇宮這麼大,我走錯路也實屬正常,四哥何故要調查我走錯路的緣由,難道當時四哥也在冷宮附近,又恰好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果然是你。」元祈幽幽道,這四個字卻讓江詞心生駭然,全然忘記此時此刻最應該反駁。而元祈從腰間拿出一把匕首,江詞的心登時就跳到了嗓子眼裡,他拿著那把重金打造的匕首,劍柄上還鑲著價值連城的寶石,金光閃閃、分外耀眼,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
江詞畏懼地喘著粗氣,雙手始終沒有鬆開被角,隔著布料,指甲就像是嵌在肉里似的,她抬眼看著元祈,生怕這人就是地獄派來索命的無常。待到元祈手執那柄匕首越走越近,鋒利的刀光劃過眼角,江詞認命地閉上眼,畏懼間,不由喊道:「紀楚含救我!」
料想的動作沒有如期而至,江詞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眼前元祈端著手上的匕首細細打量,唇邊噙著一層意味不明的笑意,「竟然把妹妹嚇成這樣。」
宮女端著一盆熱水進來,瞧見這情景時嚇了一跳,手上失了力道,一整盆熱水嘩啦全撒在地上,金盆落地,響起一連串嘈雜的聲響,吵得人耳膜疼。
這邊的動靜很快也吸引了不遠處的紀楚含,他趕到房間時,宮女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上,房內遍地水漬,一片殘骸,元祈坐檀木椅上漫不經心,說道:「毛手毛腳得,難成大器,去找呂公公領罰吧。」
宮女如蒙大赦,幸好不是分配到辛者庫,磕著頭道了幾聲叩謝四殿下大恩大德,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而江詞坐在床邊,手上拿著那把寶石鑲嵌的匕首下,想起剛才還心有餘悸,她毫不懷疑有那麼一瞬間元祈是真的想要殺了她,但他卻只是將那柄匕首遞到她手上,說道:「這是我出重金打造的一把匕首,以後若是疏忽了,再遇見冷鏡丞那種小人,可留在身邊防身。」
「多謝四哥。」她稀里糊塗地接過,腦中像是被糊了一層漿糊,不知道他這又是何意,又聽得他說道:「禍從口中,妹妹要時刻謹記。」
她知道,元祈這是在警告她,把她在冷宮看見的、聽見的都統統咽進肚子里。方才可是在故意嚇唬她,好讓她知道,他如果想殺她,簡直是易如反掌。
但見紀楚含站在門口,江詞就像是即將溺水身亡的亡命徒抓住了救命稻草,強扯出一抹笑意:「楚含,你來了啊。」
紀楚含若有似無地看了元祈一眼,眼中不免摻了幾分敵意,復而看向江詞笑道:「我聽見你喊我就趕過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就是那個宮女摔了水盆,我沒事。」
宮女好端端地怎麼會把水盆摔了,況且還是一盆滾燙得熱水,紀楚含一時心中生疑,但見江詞手中拿著一把匕首,正是昨日元祈借給他用來對付冷鏡丞的。他更添疑惑:「這把匕首怎麼會在你手中?」
江詞看了一眼,「這是四哥送與我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紀楚含淡淡地答道,再探尋似的看向元祈時,元祈亦是無所畏懼地回視,唇邊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意,兩人毫不避諱,各個都不輸了氣勢。
江詞看著這倆人無聲地鬥智斗勇,覺得異常頭疼,而且尤其是他二人站在一起,那種熟悉感莫名強烈,一想到那同皇帝長得愈發相像的一張臉,江詞直覺得這一天信息量太大,她這腦容量實在接受不了。「楚含……我們先出宮吧。」
「好。」紀楚含說著,目光卻不離元祈,忽聽得江詞嘆了口氣,他轉而望向她,輕聲詢問:「怎麼了?」
江詞一臉無奈,「你們兩個先出去讓我換一下衣裳好嗎?」
元祈和紀楚含雙雙咳嗽了兩聲,又相視一眼,元祈先是笑道:「紀公子先請。」,紀楚含又有禮地回笑道:「豈敢?四殿下先請。」
『紀公子何須客氣?你先請。』
『四殿下無需多言,你先。』
……
折騰了半天,這倆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磨嘰。江詞被磨嘰得一陣頭疼,喊道:「你們兩個給我一起出去!」
元祈嘴角上的笑意終是忍不住了,齒牙春色,爽朗的笑聲在房內迴響,才先走了出去。紀楚含回頭瞄了江詞一眼,才關門出去了。
門內江詞頭疼萬分,門外倆人卻還在打著太極。
「四殿下可否告知,我那表兄冷鏡丞是如何處置的?」
元祈於是笑了笑:「冷鏡丞是紀公子的表兄,不如紀公子同我說說,想要如何處置冷鏡丞?」
紀楚含想到昨日手足無措的江詞,還有冷鏡丞那副噁心人的嘴臉,思忖片刻,面無表情地說道:「殺。」
元祈微訝,不由笑道:「昨夜若不是我攔著,想來冷鏡丞已經成了紀公子的手下亡魂。紀公子對吾妹果真是一往情深。」頓了頓,他又說道:「既如此,紀兄日後可要好好看好懷玉,她這個性子,容易招惹禍端。」
正說著,江詞已經推開房門從這邊走來,自覺地站在紀楚含一側,元祈吩咐人送他們出宮,就閑閑散散地離開了。